经过一番倾泻,我的胃终于被格式化。蹲在厕所狂吐的时候,隔间里面也传来同样的声音——在这样一个恶心的地方,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少大便半成品被遗弃吧。我想。
再次回到包房以后,我很快就感受到了所谓的“飞“。原来一点都不好玩。妈的。
在此之前的所有反应:心慌、失落、委屈、想哭全部倍增,并且陷入绝望的情绪无法自拔。而更为痛苦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抽了大麻之后我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房间里面的每一种声响都如同炸雷一般钻入耳朵,像是有人在用八磅重的大锤不停砸过来。
我被震得头昏脑胀,几近崩溃,于是无暇顾及身边的耗子到底抽成了什么德行,也不曾注意其他人都在干啥,踉跄着站起身再次走出包房。
我挣扎着游走在夜总会走廊中,对周围的任何人或事都彻底忽略——我当时的想法是,实在太吵了。我要静一静,再这样下去会死人。
在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暴走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已经记不清。
最后的印象,是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停车场。我外套留在包房里面,身上只穿了一件运动服,刺骨的寒风让我清醒许多。同时——耳膜也不疼了。
由于刚刚吐过,被风一吹,酒似乎也醒了一部分。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沮丧的感觉逐步褪去。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我终于冷得不行,打算回到喧嚣中去。
刚一转身,后面有人喊我:赫源,沈赫源?
我回头,朝着声音看过去,楞了一会儿才问:我操,张宇?
张宇是我初中同学。我初中的时候品学兼优,成绩一直不错,只是有点小叛逆,而张宇当时已经是学校里面风生水起的小混混,经常参与一些社会上的群体事件。虽谈不到有什么影响力,但在校园中倒是有不少拥趸。
当时我们两家住的不远,关系不咸不淡,没有过多交集。后来有一次,一个和我关系非常要好的同学被卷入一场与外校的群殴事件当中,我处于义气,跟了前去帮忙,到了双方约战的场地才发现张宇也在,并且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壕里面。
那次张宇带了十几个人,在气场和器械上都完胜我们这些初次打群架的菜鸟,看着他们站在那轻松的抽烟调笑,无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们的紧张情绪。
开战后,我们几个人也的确用自己的勇猛赢得了张宇的尊重,在那以后,我和张宇关系就逐渐密切起来。
再然后,我考入一所还算过得去的高中,而张宇则上了一个技校。那期间张宇曾找过我几次,基本上除了借钱就是帮忙打架。我只参与了一次张宇组织的群殴,但遗憾的是,张宇事先并未告诉我对方是某职高的体育特长生,并且是棒球专业的。当看到对方如山一般威武雄壮的身材和整齐划一的棒球棍,我在心里问候了张宇的祖宗十八代,并预见到了那一战的结局。
没有任何意外,那次我们在街上被几十根棒球棍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接着又被一群每天接受高强度体能训练的壮汉提着棍子追得屁滚尿流,每个人都携带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回家。
后来张宇找到我,诚恳的表达了歉意,并婉转的询问我能否借给他点钱,因为不少兄弟受了伤需要安抚。
我头上缠着白纱布,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从那以后,张宇就很少再来找我,而我也乐得跟他保持开距离。
再以后听到张宇的消息就是他和几个小伙伴晚上喝了酒在路上拿着匕首抢劫,不巧遇到下班的便衣民警,被当场擒获扔进少管所。不久后我也入狱,这一别竟然已经好几年。
久别重逢,张宇依旧是当年那副不良青年的造型,剃了圆寸,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链,黑色的羽绒服里面只穿一件很薄的休闲服,手里拎着一个单肩包,牛仔裤运动鞋,正站在一台捷达车旁。
我俩同时开口问:你咋跑这来了?
张宇笑:几个朋友在这边喝酒,喊我过来。你跟谁来的?
我含糊的回了一句:也是和几个朋友。我喝得难受出来透透气。
张宇热情的走上来揽住我:走走走。难受也得再陪我喝一轮。多少年没见了?正好我这边一会儿还有朋友过来,给你介绍介绍。
我警觉起来:哪的朋友?
张宇拍拍我说,你那么紧张干啥。都是兄弟,咱们聊聊,说不定能合作呢。
我之前说了,王朝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娱乐场所,并且看起来上一次装修距今已经时日不短,其内部构造很是复杂。张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带着我七拐八拐,在一处走廊的尽头钻进一间包房。
包房里坐着两个小伙,一个又高又瘦,一个身材壮实,造型都很江湖,面色都很红润,看来喝了不少。见到我和张宇进门,正在拿着话筒唱歌的高个子放开怀里的姑娘,抬手向我们打一个招呼,另一个则站起来用很浓的东北口音问:矮马张宇你咋才来呢。嘎哈去了你。
张宇搂着我走到跟前说,这不是刚完事吗。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特别铁的兄弟,沈赫源。中学的时候我们就在一块玩。赫源,这个是大海,唱歌的那个叫山子,都是兄弟。
寒暄几句,大海热情的拎起一瓶酒塞到我手里,这时候叫做山子的人也唱完了一首歌,攥着酒瓶走过来,和张宇我们两个碰一杯,大家坐下来顿时聊的兴高采烈。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通过朋友遇到一个或者一群人,坐在一起喝得热火朝天聊得挖心掏肺好似亲生的朋友,但往往这种热度的有效期也就只有一天,甚至一顿饭,或者说,仅限于在喝下一定剂量的酒精之后。酒局散场,大家起身各自离去,此后再无交集,他日即使偶然遇到,也很有可能因为懒得构思怎样开口谈话而低下头擦肩而过,默契的互相假装没有看到对方。
与各色人类纠缠几年,诸如此类的事情我经历了很多次。因此,逢场作戏表演热情,我倒是也驾轻就熟,很快就和这三个人聊得一团和气。
聊了一会,大海问张宇:今天咋样?
张宇点点头,说,还行。和平时差不多。
山子说,白天你在不?我没注意。白天真激烈啊,这帮傻逼是真舍得下注。
张宇虽然及时用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制止了山子继续往下说,但我已经猜到,他们肯定在某处做着一个赌局,场子里面有大把人傻多金的愣头青。
但张宇不说,我也不愿点破。张宇转移话题问我,赫源,你这几年咋样。
我说,无非就是瞎混。没什么出息。
张宇说,我从少管转二监的时候听说你也进去了,还托人找过你,可惜没联系上。后来没多久我就出来了,这一晃,多少年了。你当年为啥进去的?
我笑笑,说,年轻,傻逼呗。因为董芸。
张宇惊讶得瞪大了眼:我操,我知道那个姑娘。你们上高中的时候她可是相当有名啊,我一个兄弟还去你们学校找过她。怎么,你把她拿下了?
我放出一个苦笑,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漂亮姑娘和一幕幕痛苦的回忆,说,都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吧。谁还没傻过,还有人拿刀拦警察呢。
张宇笑起来,说你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那些了,你现在忙啥呢?
我说,家里蹲。闲着。
张宇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给我留个电话。改天我找你,有好事。
我掏出手机递给张宇:你拨吧。啥好事?
张宇神秘的说,赚钱呗。我带你到我们的场子里耍几把,你听我的,肯定赢钱。
果然。
闲扯了一阵,张宇始终对赌场的事情始终语焉不详,我也就顺口敷衍。又坐了一会儿,我手机在裤袋里振动。我摸出来一看,是大伟。
大伟问,赫源,你去哪了,喝多啦?我哥找你呢。
我说,没啥事。出来上厕所遇到个朋友一起喝一杯。我捂着话筒问坐在大海身边的小姐:咱们这是多少号来着?
小姐说,208.
我对大伟说,嗯,我在208呢。聊几句,马上就回去。
说完,我挂掉电话,和张宇、大海、山子等人依依惜别,结束这场偶遇。
走出房门,我准备回到之前的包间时发现已经忘了位置,于是拦住一个服务生询问。这时从我身后匆匆走过一个人,背影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到那个身影推开208的房门走进去,我看到了他的侧脸,才恍然回忆起来。
回到包房,我才发现在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气氛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小姐已经走光,十几个人分散坐在几个沙发上,音乐也被关掉,只剩头顶的彩灯还在一闪一闪阴晴不定。
郑岩脱了鞋盘腿坐在正中的位置,左边坐着华子和海涛,右边是长明。
郑岩面色不善,似乎心情不是很美丽,不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我走过去坐下,笑嘻嘻的问郑岩,哥你猜我看见谁了。
郑岩问,谁。
我说,石刚。
这位朋友~我不知道你的年纪。
我可以坦白一下我的年纪:96年我15岁。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96年有手机。可以发短信。你可以百度一下波导、爱立信、诺基亚、摩托罗拉,我印象比较深的只有这几个品牌。啊对还有一个叫阿尔卡特。再百度一下这几个品牌在96年的时候推出了什么机型。
我印象最深的,是诺基亚8110.这个肯定有,而且,价格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普通人可能会买手机的不多,但也不是因为买不起,而是因为没啥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96年左右,一个手机大约两三千。具体价格不记得了,也懒得查,但不会超过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