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找来郑岩,要求郑岩限时但不限手段完成对剩余钉子户的拆迁工作。
而在仅剩的几家商户、住户中,最令老板和郑岩头疼的就是佟健。
佟健的夜总会地处老城区核心地带,此次也被划入拆迁范围。虽然房子是佟健租来的,但合同期限长达三十年,目前远未到期。
无疑,这一批剩余的钉子户都在盯着佟健。只要他的夜总会顺利拆迁,其他人自然不会坚持太久。
但佟健对拆迁似乎并不感兴趣。之前田总和老板派来的几波说客都被佟健开出的高昂赔偿款吓退,无奈中郑岩只得亲自上场。
老板对于郑岩的指示是:谈。拿出最大诚意谈。只要赔偿款在可接受范围内,就给钱。
郑岩上门,试探性的对佟健提起拆迁的事情,佟健极为客气,极为诚恳:你看,这不是小事。对吧。急啥。让我考虑考虑。接着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简单客套的将郑岩送了出来。
郑岩在佟健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告退,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可没想到佟健那边几天过去后音讯皆无,却等来了大虎。
大虎无疑代表了佟健的意思:绝不轻易拆迁。
而郑岩首次为老板做事就遇到这样的难题,压力很大。况且在郑岩看来,老板肯定可以帮佟健争取到一笔还算可以接受的赔偿款,不如顺势签约拆迁。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酒越喝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对话也越来越激烈。
最后,大虎说,郑岩,咱俩都一把年纪了。在这么多兄弟面前吵,太丢人。你跟我出去说。
郑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站起来,大虎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店。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要怎么办,是不是要跟出去看看。
大家都觉得,郑岩和大虎十几年的交情,虽然这期间有几年他们轮流入狱,没有一直混在一起,但感情基础是有的,虽然现在有争执,但总不至于翻脸,因此想一想,也就安心继续喝酒。
可时间不长,外面传来了闷声的怒骂。我第一反应是,我操不会吧。急忙起身冲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烧烤店门前的空地上,郑岩和大虎两个人抱在一起在泥水中打滚。时候已经不早,烧烤店里面仅剩的客人全部都站在门前观赏这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到了法定退休年龄的男人在雨中表演古典式摔跤。
我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
两个扭在一起不知道已经滚了多少圈,身上的衣服都撕开了,到处沾满泥水,但依然死死抓住对方,抽空挥拳朝对方脸上身上猛击。
大虎身材比郑岩强壮很多,很快将郑岩压在下面。我看两个人也闹的差不多了,拍拍二飞冲进雨里把两人分开。
大虎站起身,气喘吁吁的整理一下衣服,由上到下开始系衬衫的扣子。摸索到肚子那里时,大虎皱了皱眉——有一个扣眼怎么也系不上。大虎低头看一下,发生手上沾满血迹,肚子正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刀口。
大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问,郑岩,你他妈的用刀扎我?
我顺着大虎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同样气喘吁吁的郑岩表情复杂,一动不动站在地上,手里捏着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弹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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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时候回想起来,当年促使我决定和郑岩拉开距离的,大约就是那一年秋天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而郑岩刀伤大虎,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开场。
对于这件事,包括郑岩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很吃惊。
郑岩对此也是极为懊悔。这一点从他之后的很多行为上面可以看得出来。但在当时,郑岩却只是快步返回饭店,拿出一沓现金交到我手里,说快去医院。
我走到大虎跟前,问,虎哥你咋样。快上车咱们去医院。
大虎笑笑说,没事。郑岩这混蛋。喝多了六七不认。刚才我就应该再使劲给他几拳。
我说,快走吧。去看看。大虎点头,坐进桑塔纳后排。
雨已经几乎不下。
我发动车子放下车窗,对着依然站在原地发呆的郑岩说,大哥,那我先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郑岩抬起头注视着我和大虎,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朝我摆一摆手。我猛踩油门,车子嗖的一下窜出去。我听到大虎在后座上闷哼一声。
我急忙把车速放缓,问虎哥,怎么样了。
大虎没吭声。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大虎用手捂着伤口,血水顺着指缝不停流出来。
我没想到郑岩这一刀扎的这么深,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大虎转眼间竟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急忙加快车速,同时尽量保持车子平稳,飞奔向市人民医院。
苏楠今晚休息,接到我的电话已经提前从家里赶来,联系了急诊科大夫和护士。我把车直接开到急诊科门口,等在那里的苏楠和其他工作人员帮我把大虎抬上医院的推车。这时候大虎忽然抓住我的手,小声说,赫源,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不要对警察说起这件事。郑岩身上有案子,不能说。
我点点头,说虎哥你放心,我知道。
苏楠直勾勾盯着我,问,怎么回事。怎么又伤了人,你们打架去了?
我叹一口气,说,这次没有……
大虎的伤势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郑岩这一刀扎得不浅,而且由于受伤之后耽搁了一会儿,失血较多,医生调来血浆给大虎挂上,然后风风火火推进手术室缝补。
这期间,郑岩打过两次电话询问情况,然后对我说,你和大虎最熟,这几天你就辛苦一点,多照应着吧……我等他稍微好一点再过去看他。
我说大哥你放心。我会在这边照看着。
之后,佟健又打来电话,询问大虎的伤势,然后派了一个店里的服务生送来两万块现金交给我。
过了许久,大虎才被推出来,送进观察室。
看着大虎在药物的辅助下沉沉睡去,天色也逐渐亮起来,这疲惫的一晚总算告一段落。
我给郑岩和佟健分别打了电话通告情况,佟健让我先回去休息,他会找人过来照看大虎。我来到走廊拉起已经彻底无精打采的苏楠,回到家里大睡。
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苏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出去上班,桌子上放着还有余温的汤饭。
我拿起手机,看到有几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二飞、大伟等人,还有一条特别长的短信,是苏楠发来的。
短信里面说:
赫源。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什么时候最开心?可能你想不到——就是你被人砍得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我可以天天陪着你照顾你,甚至命令你。你像个小孩子一样乖,虽然嘴里依然没正经,可是特别可爱,我好喜欢。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但我真的喜欢那个时候的你,不会出去乱跑,不会惹我生气,不会不听我话,不会害我整天担心你被人打伤打死……赫源,你还不清楚吗。我不能没有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让我担惊受怕,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做梦看到你浑身是血,惊醒以后看到你好好的睡在我身旁,我紧紧抱着你,小声的哭。赫源,求求你。我对你没有任何奢求,车子房子,钱多钱少,都不在乎的,我只希望能和你平平淡淡的生活。你爱我对吗。所以你会考虑的,是吧亲爱的。爱你。
我一边吃着桌上的饭菜,一边望着手机上的这条短信出神,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追求。
我追求的是什么?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就像攀爬一座山。
而苏楠追求的是什么?
苏楠追求的无外乎是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再寻常不过的柴米油盐,平静淡泊,就像喝下一杯水。
床头上摆放着我和苏楠的一张合影。我看着照片想,我到底是不是爱这个姑娘。我要不要给她简单的小幸福。这看似唾手可得的生活真的就不可以吗。
我承认大虎受伤和苏楠的深情短信给了我很大触动,让我第一次产生了对于自己生活态度的质疑。
在江湖中摇曳几年,我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我那么懒,不愿主动寻求改变。
然而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情让我最终决定,脱离队伍,龟缩起来。
大虎的刀伤经过手术后脱离危险。在医院观察了几天,出院回家。这时候,传来一个消息,二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