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冽带上门挡住身后人的视线,满头黑线道:“你所谓的社恐其实是名词作使动用法,使别人恐惧是吧?”
她无奈:“你多大的人了,行为能不能端正点,我刚才还在跟人说你靠谱,你就这么彰显你靠谱的?”
苏乐努力睁圆眼睛让自己看上去无辜一些。
“不是说不想和陌生人接触?怎么突然又感兴趣了?”
苏乐目光游离。
时冽有了猜测:“羡慕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往,她没问过苏乐的身世,但是一身伤痕昏倒在垃圾站,醒来以后哪也不去,从不提家庭亲人的字样,想来过去的生活没有很好。
被戳穿心思的苏乐不再遮掩,撇撇嘴承认了:“别人家的父母啊。”
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时冽不由得回忆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彼时她刚来到星际世界两年,在机械学习上小有见解,准备来垃圾站淘点能用的东西,意外发现垃圾堆里埋了个受伤昏迷的男孩。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搬出来弄醒,结果男孩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顾伤势推开她。
随后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受伤的手臂无法支撑他完成这项简单的动作。
还是孩子的苏乐跌回地面,动作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小脸扭曲。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肘半撑着身体,警惕地往后挪,退回垃圾堆里。
然后才抬头看向时冽。
特殊的异能让时冽能够时刻保持衣着整洁,白色T恤又自作主张给她胸前变了个可爱的卡通图案。她本身长得就好,十二三岁的外表带着孩童的稚气,阳光打在清爽的黑发上,粉嫩嫩的脸上带着被推开的惊讶与不解,整个人看上去像个白白净净的小天使。
他低下头看自己。
和垃圾躺在一起,满身脏污,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又黑又小,像条营养不良的流浪狗。
他是羞耻的,所以选择用愤怒来掩饰内心的瑟缩。
“你走开!”他把防备心拉到满值,凶巴巴地挥开时冽想要帮助他的手。
时冽两辈子都没跟小孩这种生物接触过,不明白哪里惹到了他,被推开的手举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苏乐不喜欢被俯视的姿态,手臂发力想要站起来,然而再次以失败告终,他瘫软地仰倒在地上,因疼痛闷哼一声。
一切落在时冽眼里就变了味。
脏兮兮的小男孩单薄无助,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奶凶奶凶,好笑得不行。
两个半大的小孩大眼瞪小眼。
时冽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很快反应过来看出他的防备,稍一思索便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视。
正好看到掉落在苏乐身旁的身份证件。
她伸出两指捏起脏兮兮的证件,依稀辨认出姓名一栏的“苏乐”二字。
她将证件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这时的她已经混迹混沌星黑市一年多,对造假手艺有所了解。
眼前这张证件技术只到及格水准,但是做旧痕迹神来之笔,出入一些不联星网核对身份的场所绰绰有余。
她本来想问哪做的□□这么粗糙,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你自己做的?”她问。
苏乐视线偏移到证件上,下一秒又紧盯住她,时刻防备她的动作。
“苏乐是吧,名字不错。”时冽笑眯眯地看着他。
苏乐一把夺回证件,警惕退后。
“乐乐小朋友,是姐姐我把你喊醒的,你干吗凶我。”时冽装出凶巴巴的表情骗小孩。
苏乐愣了愣,抿起唇不说话。
见他安静了,时冽准备扶他起来,但他还是往后缩。
“别闹,我善心有限。”她说,“你伤得重,我送你去医院。你有钱付医药费吧?先说好我没钱的。”
无条件的善良会让苏乐警惕,这话说完后他反而安心下来。
“谢谢。”他小声说。
他稍稍卸下戒备,终于不躲开了。
时冽把他从地上扶起。
原本是一个还算友好的初遇,然而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声“慢着”拦下了他们。
喊住他们的男人是回收站老板,梳着油腻的背头趾高气昂,坚称所有运到回收站的东西包括人都是他的商品,想要带苏乐走就得支付一百星币。
时冽发誓,贫穷令她下意识松开手,但是没有真的要把伤患人员丢掉的意思。
谁知被苏乐一把抱住了腰。
“不好意思,下意识反应,呃,你有点贵。”时冽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她不敢乱动伤员,生怕苏乐脆弱的小身板被她碰骨折。
“我、有、钱、的。”苏乐死死攀住她,漂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他真没想到时冽为了一百星币扔他扔得那么果断,更没想到她“善心有限”说的是大实话。
时冽狐疑地看着他。
苏乐立刻认清形势,抱着时冽一通猛蹭,把脏污蹭到她衣服上。
生怕被抛下,他顾不得面子,咬牙道:“我还有一千星币在帐户里,你先带我走,不然没人赔你衣服钱。”
时冽耳边响彻衣服的尖叫。
在苏乐倔强的注视下,她不得不花钱把人带回去。过了几天接到一个特殊兼职需要黑客辅佐,花完最后一笔钱的苏乐自告奋勇加入。
然后苏乐留了下来,凭借和数据打交道的高超技术,他们自然而然成为了搭档。随着时间推移,他在她面前越发放飞自我,扬言反正他最糟糕的样子她已经见过了。
其实当时的时冽没那么好心收留一个身份不明的臭屁小孩,可是孤身一人来到陌生异世,枯燥的生活中只有非生命体和机械,莫名的空寂感无处排解,非生命体也无法填满,她始终游走在世界边缘,没办法彻底融入新世界。遇到苏乐后打打闹闹终于为生活添了份人气,她才找回经营日常的乐趣。
那年他们一个颓废一个迷茫,互相填补生命的空缺。
五年恍然而过,当初形销骨立的小男孩已经比她高上大半个头,从陌生时的隐隐防备到现如今耍无赖互怼信手拈来。
思及此,时冽深深望进苏乐眼底:“不用羡慕别人,我们也有彼此。”
苏乐被她突如其来的安慰弄得一愣,内心微微触动:“我们……”
时冽眉眼间流露出郑重,语气极尽温柔。
“不用羡慕别人,好孩子,在这个家你就把自己当作我捡回来的流浪小猫咪,叫声主人来听听。”
苏乐:“……其实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
“不闹了,干活。”时冽挥散开有些阴郁的气氛,揉揉少年蓬松柔软的脑袋瓜,递出光脑芯片。
苏乐边干活边吐槽:“煽情煽一半喝营养液必是苦瓜味。”
这话有点耳熟,她貌似也这么说过别人。
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呢。
时冽无所谓道:“我们俩一个桌吃饭,请你对自己好一点。”
同时掌心的旧光脑开始拼接重组,内部焕然一新后外壳又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内部都换新了,不连外观一起修好?”苏乐疑惑。
“那学生下个月才走,好东西在混沌星不一定留得住。”
“也是。刚好帝国星网系统全面升级,五十星币付费更新,她倒是来的巧了。”苏乐三两下更新完芯片,递还给她,“喏。”
时冽装好芯片后试着点了几下,确认流畅后转身离开。
苏乐忽然出声:“话说。”
时冽偏过头:“嗯?”
“上次我陪你去学校捐书的时候听校长说,每一个最终考出混沌星的学生,毕业那天就是永别。”他状似无意问道,“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时冽看向窗外的机甲,回想起女孩信誓旦旦的话语。
她想了想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少年人都有热忱的梦想,大多数会随着岁月沉淀妥协于现实,但是如果有人在他们理想的最高峰助力一把,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啧,说的好像你多老了似的,也才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
“阅历懂不懂?我的灵魂阅尽千帆。”
“好嘛,我们时老板眼界阔。”
“不跟你贫,客人还在外面等着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时冽问。
苏乐随意摆摆手说:“举手之劳不费事,就当投资混沌星的未来了。”
时冽笑了笑:“小孩都要强,不收钱伤自尊。”
苏乐:“你看着办呗,别让客人久等。”
“是是是,社恐先生。”
见时冽出来,郁祺然惊讶:“这么快?”
“没大毛病,就更新系统花了点时间。”
郁祺然接过重新运作的光脑,爱不释手地抱进怀里。
“承惠五十星币。”
郁祺然笑容僵住:“我知道系统更新要五十星币,你不用……”
时冽打断她:“我从不做亏本买卖,我和里面那位在期待混沌星的未来。”
郁祺然愣了愣,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潺潺涌出。
这一刻她是被信任的,这股信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我一定会回来,会让这里变得更好。”她对时冽说,也对自己说。
“会的,这里会变好的。”
“老师,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想请教关于机甲的知识。”郁祺然踌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
“当然。”她注意到称呼,“你喊我老师?”
郁祺然郑重地点头:“我看古书上一句话,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①。你给我书又愿意为我解答疑惑,还开导了我,在我心里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时冽听着感觉挺新颖的:“还没人这么称呼过我,不过我并没有教你知识,只是给了你几本书。”
“很多了。”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你是除了我爸爸妈妈以外第一个相信我会回来的人。”
时冽眨巴眨巴眼,这一刻她好像能给苏乐一个肯定的答复了。
她会回来的。
夫妻俩脱下外衣包裹住光脑和图书,把唯一的伞递给女儿。
时冽想起以母爱为命题的作文里每次都要淋雨的母亲。
原来不全是编的。
“冽冽!”
时冽闻声看向呼唤她的漆黑伞剑。
伞剑悄悄晃动伞柄:“我想和那个孩子分享我的幸运。”
时冽思索过后认可了它的选择:“她是水系异能,和你属性契合。”
与其让伞剑留下当个完美的工艺品,不如把它交到合适的人手里成为一把真正的宝剑。
时冽叫住准备离开的一家人,将伞剑交给郁祺然。
郁祺然赶忙道谢:“谢谢你,等天晴我再把它送回来。”
“不用,送给你的。”时冽说。
郁祺然看着崭新的黑伞,推却道:“这个和书不一样,我不能收你的礼物。”
“不是礼物,是武器。”时冽笑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武侠小说里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我在寻找适合使用它的人,你的水系异能就很好。”
郁祺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无条件相信了“伞是武器”这貌似很不靠谱的话。
“我会好好使用它的!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你得让我知道我作品的持有者叫什么名字。”
“我叫郁祺然,你呢?”
“时冽。”
作者有话要说:①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韩愈《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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