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陆吾眼神闪动,无忧的确有她殊胜旁人之处,但并不是他所言的什么奇怪。
周公把他的蒲扇挥得呼啦作响,瞧他脸色不善,梗着脖子道:“老夫比你多活了几万年,吃盐比你吃饭还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没解过,什么神魔魑魅没降过。单说白玉麒麟,你连人家一根毛都没见过吧?千万年才修成一只的瑞兽,老夫用我的左手给它捋过毛!”
“说重点。”他的心情低入谷底,不想再听他聒噪。
“我发现这小姑娘的身上有某种神秘力量涌动,时断时续,又好似被什么东西封住似的,瞧不太真切。你天天围着人家身边转,难道就没察觉?”
陆吾转头正视他,嗯了声。“她的力气是要比寻常女子大了些。”
“仅仅只是大一些吗?”周公才不信,分明就是故意袒护。
回想起之前险些给他拍出内伤的一掌,当时没做多想,也只认为是泡过昆仑汤泉后产生的益气健体之效。毕竟无忧不是神仙,怎会修为暴涨。
“你想说什么?”陆吾沉默了下问道。
“依老夫之见啊,无忧小娘子非比寻常呐。她既是被玉帝从灵兽点化成人的,可我也没瞅见她的灵根,真乃奇事也。嗳对了,玉帝应该要比咱俩了解无忧姑娘的身体......哎呦哎呦,疼死老夫啦!”
陆吾拧着周公的耳朵,双目凛凛,硬声道:“你的意思是玉帝早就知道无忧身份特殊了?”
周公龇牙咧嘴道:“我可没咬死这样说,但灵根只有点化她的人能看到,这没错呀!”
陆吾放开他,周公倒退两步,用扇柄刮着后背说,“作为过来人老夫还得提点你一下。”
“无忧小娘子的凡人之躯是实打实的,小小身体里装着大大能量,总有一天会经受不住的。就像咱们男人......太久不泻火,就不好使啦。”
老不正经的毛病又犯了,难怪在他管辖之内,随处可见相约小树林的神仙。
陆吾目光如剑,“好好管管你的青檀山,是打算造个天界淫/窟么。”说毕阔步出了洞府。
阳光洒在肩头,才发觉已经是午后了。心里仍惦记着无忧没吃东西,便叫青檀山的小仙官装了个食盒,提着去了园子。
说是种猫草的园子,无忧到了才发现其实是栽满各色花卉的露天花房。
她随着玉帝在花海中穿行,迭芳深处传出唧唧喁喁的动静,无忧纳闷,伸长了耳朵想听个明白。“帝君,我好像听见了哭声。”音调更婉转了些,似娇声连连......再想走近些时,被玉帝拉到身边捂住了耳朵。
无忧的脑瓜被箍在玉帝两手之间。玉帝真香啊,与陆吾神君身上的清香不同,氅衣里冒出的气味比花儿还醉人,像是个行走的香包。兰麝氤氲在二人之间,熏得无忧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
玉帝设了个小结界,把花丛里发出的声音锁进了结界内,哪怕天崩地裂石破天惊也传不到无忧耳中。
“在昆仑的生活还适应吗?”他柔声问。
说起昆仑,无忧好似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陆吾神君和其他小伙伴们都待我很好。”
她笑得俏媚,“帝君,你呢?”
玉帝无奈捺了下嘴角,忘向青山外的浮云,声音很轻,“我就算做的再好,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某人随便动动手指头。”
无忧不懂他话中之意,眨巴了几下眼睛,笑道:“能再次见到帝君,我真的很开心。”
玉帝平静的内心一瞬牵动,他止住脚步,望着娇花似的笑靥,喉舌发涩。张不开口,只好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待事情了结,就带无忧回他的太微玉清宫,亲自点拨她飞升,今后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娥伴在他身边。
“前几日我遇见不淫了,您跟她还好么?”无忧垂丧着头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不淫又为难你了吗?”玉帝眉头轻皱。
无忧晃了晃脑袋,“没有,她不爱搭理我,也很少同我讲话。”
玉帝是看着无忧被扔出家门的,说来说去,其中有他的缘故。要不是那日他心烦想要纾解,无忧也不至于从南海辗转招摇山再去到昆仑。当时的点化,多半也因为他对无忧心怀愧疚。
风起,阵阵香风吹拂着五色花瓣悄然落在无忧的发顶和肩头,无忧呀了一声,忙用手掸衣裳。玉帝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笑着抬手替她拨落鬓边的花瓣,对上一双澄澈的星眸,万花丛中最浓艳的那朵花悄然绽放。
“帝君你看,吹下来了个花骨朵。”无忧摊开掌心,果真是个粉艳艳的花苞。
“能吃么......”
玉帝没来得及阻拦,花骨朵已经被无忧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咕噜咽进了肚。
她在玉帝惊愕的视线中哈哈一笑,“我太饿啦!”
玉帝失笑摇了摇头,想去牵她的手,将将触碰到那冰凉小巧的指尖,无忧不由瑟缩了一下,攥成小拳头收进了袖子里,咧嘴笑道:“一路上风沙大,我没洗手,别弄脏了帝君。”
玉帝勾起的嘴角复又放平,余光扫过身后的陆吾,擦身经过无忧向前踱去。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
青檀山树多,遐辟幽深的无人之处也多。陆吾坐在一棵千年古树下,独自捧着一盒点心零嘴吃到腹胀。
被冷落了整整一下午,无忧整整一下午没有来找过他。如果心酸能酿醋,那他恐怕都装满一瓶陈年老醋了。
树上掉下个果子,正好砸在陆吾的脑门。他打算将这果子捏碎解解气,这时青檀山的小仙官来寻他,“可算找到您啦,周公说无忧姑娘初次造访青檀山,特意在山顶的望月楼设了佳筵,还请神君随我移步。”
陆吾颔首起身,问了句:“无忧呢?”
“无忧姑娘和帝君已经入席了,就等您呐。”
听了这话他又坐了回去,咬了一口果子,冷笑了声道:“告诉他们,本君已经吃饱了。”
小仙官哦了声,打了个响指,飞来一个云头,驮着他往山顶去了。
世人都说人间正道是沧桑,陆吾扯着完全提不起来的嘴角,嗖嗖冷箭直钻心窝,谁能比天上的神仙更无情?
山顶的楼阁中银烛辉煌,丝竹声渐次响起。他看着手中的果子,再咬一口,心中苦闷,想要借酒消愁,却连给他送酒的人也没有。
无忧陪着玉帝赏了一下午的花,倒不是她爱好风雅,而是玉帝兴致高涨,她每每想抽身离开时又被他带到另一处鲜花盛开的地方。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下午花园子,终于捱到了晚上开席。
无忧匆匆进了望月楼,环顾一圈没找见陆吾的身影,心里有隐隐不安躁动。
十来个仙女联袂跨进门,身后是把着酒壶喝得醺醺大醉的周公,无忧忙拽住他问,“陆吾神君去哪了?”
周公吐字已经含糊不清,“陆吾啊......他说自己吃饱了,兴许喝高了就在哪睡下了。”
无忧没心没肺,别人说什么也不入心,所以很少生气,但听见周公这话眼神倏然冷了下去。
“神君是必清必净之人,不会醉酒更不会随处乱睡。”
她转身就往外冲,玉帝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声音不如平日温柔,“你要去哪?”
无忧甩开他手的桎梏往外走,“我要去找他。”
玉帝挡在她前面,无忧的脑门磕在他下巴上。他对着眼前倔强的小脸放软了嗓音,“夜深了,你一个姑娘独自进山不安全,陆吾事务繁忙,或许是天帝有事急召他。你先吃饭,等明日一早我派人去问问。”
“若你非要现在去找,我陪你去。”
无忧迟疑了下,又心道不对,就算有急事在身,就算来不及亲口对她说,以他万事周全的性子,也会提前派人知会她一声的。
无忧推辞说不用,“帝君赏了那么久的花,早点休息吧。”
玉帝变了脸色,面若寒冰,先她一步拂袖而出了。
三个客人走了俩,还有一个玩失踪,周公看着空旷的席面,挤了挤眯缝眼,振臂高呼:“接着奏乐,接着舞!”
半轮新月悬空,夜晚的青檀山好像换了副面孔,青面獠牙的树杈总是牵绊住无忧的脚步,在她白嫩的脚脖子上生生刮出几道血痕。
没头没脑地走了好久,头上的树叶像盖被一样越来越密实,四周黑魖魖的,快要看不见月光了。寒风袭来,无忧打了个哆嗦,恐惧和不安在她的心头盘桓。
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在说快走吧快走吧,但想找到陆吾的心更胜一筹。
前面是条死胡同,无忧欲哭无泪,转身换一个方向,有棵古树突兀地矗立在成簇的矮草丛中。
远远看见树下有一个打开的食盒,无忧跌跌撞撞走到古树前,仍不见陆吾身影。却感到两脚之间有东西在动,低头看去,一只毛茸茸的果子狸正在用她的脚腕磨牙。
果子狸啃着她的脚,发出哀怨的唧唧声。
无忧,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