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一道声音从遥远的虚空传来,邬盼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被这种切实的感受吓了一跳。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死了。
因为一碗母亲亲手做的水饺,死了。
邬盼南久违地体会到阳光晒在眼皮上的那种明亮温暖,她缓缓睁开眼睛,想试着说话,但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
侧边突然一道阴影落下,紧接着是向梅略带讨好的声音:“盼盼醒了?”
邬盼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偷偷在被窝里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那个梦太过真实,梦里这个她名义上的母亲,其实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紧接着,向梅把放在床头柜的保温桶拧开,在病床上支了小桌子:“你这孩子,发烧发到四十度,昏迷了三天,可把我们吓坏了。”
邬盼南的意识渐渐回笼,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得知自己现在正在生病住院。
她望向窗外,下雪了,现在是冬天。
梦里她死在了最炎热的夏天。
向梅往她手里塞了个勺子,她低头,看见保温桶里煮得白白胖胖的水饺。
向梅笑着说:“妈亲手包的。”
那些不好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邬盼南惊恐地往后退,在头即将重重地撞在床头护栏之前,有只手帮她挡了一下。
痛!
她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暗暗告诉自己那只是个荒谬的梦。
向梅只当邬盼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所幸她今天心情好,懒得说教,只说正事:“妈跟你说个事。我这两天给你接了个综合……综合什么?”
“综艺。”邬楠早就收回了手,此时抱臂站在一边。
他最近正值叛逆期,染了个红毛,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洗剪吹杀马特。偏偏本人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故作成熟之下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邬盼南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平静道:“我年后就要回平川打工,和那边的工友约好了的。”
家里本来让她初中读完就辍学,她坚持要读高中。她高中毕业以后为了脱离家里的掌控,一直谎称自己在平川市某电子厂当女工。
向梅一听就翻脸了:“打工打工,还打什么工?这个综艺可比你那什么电子厂强。我都懒得说,你打工一个月才往家里寄几千块钱?都不够你爸搓两盘麻将的。这综艺出手就是五十万。”
邬盼南挑了挑眉,这和她的梦有所出入。梦里给她接综艺的人是邬楠,向梅死活不同意,她只想赶紧把她“卖”个好价钱。
“所以您就为了五十万,根本不尊重我的意愿?”邬盼南渴得厉害,嘴唇都发白起皮了。
向梅破口大骂:“你别以为自己去了大城市翅膀就硬了,故意讲点文绉绉的话恶心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还能害你不成?我告诉你,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好老公。你翻年都二十六了,成天在那个电子厂里泡着,指望哪家好男人会稀罕你?听妈的话,那个赵公子就很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向梅和她面对面说了那么久的话,居然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她心里一阵发苦。
向梅对她的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她却还总是对向梅转性抱有期待。这次也是这样,她在外地带队攻克项目,听到母亲生病,还是赶了最快的飞机回家来。
回来时就听见父母语调轻快地商量着要给她相亲,向梅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讨价还价嚷嚷着“三十万彩礼”,大老远巷口就能听见。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出了她家门口,随后一个看上去快和邬汉生差不多大的男人歪斜着脑袋走了出来,嘴角挂着淫邪的笑容。
这人她知道,邬汉生一个远房亲戚,不是什么好鸟。
但很显然,他就是邬家父母给她找的“如意郎君”——赵公子。
根本不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叫她回来只是走个过场,真正重要的大概是那“三十万彩礼钱”。
她没忍住和父母吵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初中被家里要求辍学、向梅因为弟弟责骂她,她也从来没顶过嘴。
她还记得邬楠没出生的时候,向梅带她逛街,别的小朋友在吃糖,向梅也会给她买上一块,温柔地说“我们囡囡也有”。邬汉生那时候还没那么好赌,出门路过小摊会给她带回来拧发条的小企鹅。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她还是太心软了,因为小时候的一点温存,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她一路风尘仆仆,又淋了点雨,大悲大喜之下直接发起了高烧。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悲哀地想:她真的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吗?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对待孩子的父母吗?
然后就做了那个透着古怪、却又合理的梦。
梦里,她是被向梅恶意抱养的何家真千金,而何家千金何苏宜是假千金。
大致的情节和现实中很像,向梅装病、给她说亲,有档综艺从天而降,她拒绝了,因为科研项目还等着她回去。
然后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像中了邪似的,不受控制地上了那个综艺。综艺是在一个名叫哈吉岛的岛上录制的,何苏宜姐弟也在,还有一对影帝兄妹。
她在节目中屡屡暴露出自己没文化、没见识、没素质,引发网友群嘲。反观何苏宜,因为展现出的豪门日常和名媛气质圈粉无数,节目结束后成功进军娱乐圈。
出了节目,她的生活质量已经受到严重影响。她把项目交给手下,自己决定休息一段时间。
盛夏的某一天,向梅难得温柔地说自己要亲手给她做水饺吃。她受宠若惊,吃完了水饺,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葬礼上,向梅和邬汉生在宾客面前流露出悲伤,可转眼就开始神情松快地数钱。他们用手沾了唾沫开始清点钞票,那贪婪的神色看得她作呕。
何苏宜也来了,带了一束她最讨厌的白玫瑰。向梅和邬汉生放下手里的钱,亲亲热热地围上去嘘寒问暖,仿佛她才是他们的亲女儿。
亲女儿,原来如此。
画面一转,何苏宜站在无人的角落,脸上是不同于往常的狠厉,神情近乎扭曲。她似乎在和虚空里的某个东西对话:“系统,我做到了!她终于死了!我再也不会受到‘假千金’这个污点的威胁了!只可惜我还没吸收完她身上的气运值……死人的气运值可以吸收吗?”
“还有那个邬楠,帮我查询一下他的好感度。那可是只肥羊。”
邬盼南听着她嘴里这些陌生的名词,联想起自己学生某次吃饭时谈论过的穿书文,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何苏宜,是自带系统的穿书者?
这样一来,一切困惑都说得通了。
那档综艺节目,恐怕就是何苏宜下的套吧?因为自己进行了反抗,所以直接变成了一个只有单薄人设的、没有灵魂的工具人。
“我说话呢,你耳朵聋啦?!”向梅作势要揪邬盼南的耳朵,完全不顾她尚在病中。
每个月要她往回寄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邬盼南收起思绪,冷笑一声:“所以您就找了邬汉生那样的?”
邬汉生是个窝囊废,年轻的时候就靠向梅在富人家当保姆养活。前些年靠着拆迁赚了一笔,得了两套房收租,更是烟酒不忌、赌博成瘾。这些年家产眼看着也快要败光了。
“嘿你个小赤佬,都敢直接这样叫你爸的名字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向梅终于卸掉了那层慈母的伪装,恢复了往日的尖酸刻薄。
邬盼南冷眼看着她发疯,心像是被人掏了个大洞,寒风呼啸而过。
邬楠在一旁看戏,这时候才插进话来:“妈,您跟她计较什么?儿子现在出息了,可以养您和爸,谁稀罕她那几块破钱。只不过,那个综艺您昨天合同都签了,毁约要赔这个数。”
邬楠伸出五个手指头。
向梅惊讶道:“五万?”
“五百万。”
向梅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喃喃道:“我滴乖乖!五百万!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她转头看向邬盼南,声色俱厉:“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给我参加。如果不参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嫁人生娃。别想再出去!”
向梅根本不了解什么是合同。
邬盼南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梦里邬楠和何苏宜的弟弟何苏泽以组合形式出道,一路爆红成顶流,并且长盛不衰。
而现实中,向梅觉得签经纪公司分成不划算,去年就让邬楠跟公司解约单飞。
当时经纪合约根本就没到期,她疑惑违约金的事情,向梅支支吾吾地说是没花钱和平解约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这对养父母或许那时候就已经跟那位假千金勾搭上了。
家庭作坊不比专业经纪人,再加上得罪了公司,邬楠资源一落千丈。这个综艺能砸到他头上,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所以尽管邬楠和她不太亲近,今天也还算给面子地站在一边等她点头答应。
邬盼南垂眸沉思,那个梦虽然和现实有所出入,但在逻辑上是能说得通的。她决定诈一诈向梅,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你认识何苏宜?”
向梅的老脸一瞬间像猪肝一样爆红:“谁啊?我不认识。”
邬楠疑惑道:“您老糊涂了?何苏泽的姐姐,您上回不是见过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向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邬盼南放下了心底里最后那丝侥幸。
五百万违约金,要她赔也不是不行。
可是,她曾经割舍不下的血脉亲情,早就在那碗毒饺子里一笔勾销。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狗屁血脉亲情!
——她舍不得把她的钱拿去喂狗。
而且,她有预感,但凡她说出一个“不”字,梦里的一切大概就会再次重演。
邬盼南看向邬楠:“你留下,我有点事情问你。”
向梅这种性格能活到现在,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她听出邬盼南逐客的意思,见好就收退出了病房,顺带想把装着水饺的保温桶收走:“盼盼,你病刚好,这水饺还是先别吃了吧。”
既然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吃水饺,为什么还要亲手做?
不过是拿着水饺来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上综艺,这一碗水饺下肚,明天她恐怕就出现在赵公子家了吧。
“您放着就行,我不吃就是了。提来提去多重啊。”邬盼南按住向梅的手。
向梅被手上的力道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蹿到门边。
门即将阖上,她又探出个头,仔仔细细叮嘱邬楠:“你这混小子!可不准把姐姐的水饺吃掉啊。”
“千万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