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时间已经不够宁舒去跟对方客套。
宁舒望一眼长廊处紧闭的包间,淡红的唇轻启:“据我了解,你现在也有问题困扰。”
她不太喜欢被动地求助于人,如果对方刚好也有需求,并且在她的能力范围内,这再好不过,而眼下被逼婚的裴斯行,恰好符合她要的标准。
裴斯行单手插着兜,听到这句,眉峰一挑。
不同于在宁家人面前表现的软弱笨蛋,宁舒下巴微仰着,天鹅颈拉出一道纤细的弧线。
毕竟曾经也是相互见识过了,虽说闹得不太愉快,但过去这么长时间,该忘的都已经忘光了。
“裴斯行,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长发被风吹动,遮了眉眼,宁舒侧头对着风的方向,那长发就顺着风往后吹,她半眯起眼,抬起胳膊捊一把头发。
乌发的淡香半丝半缕同风缠绕而来,裴斯行凝着她看回来。
“当我半小时未婚夫,我帮你退婚。”
裴斯行一双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他似在消化她这句话,一时陷入沉吟。
“你不是有对象?”
宁舒被他这突然的一句弄得怔了一下,一脸他岔了话题的重点的模样。
“你这是要我当小三。”裴斯行凝视她,伸出兜里的手,“我可以这么理解?”
估摸一下时间,从宁海微的生日派对后,她和裴斯行就没有了任何交集,大概这中间隔着也有几年了。
在高中的时候,因为郑佳嘉,她和裴斯行也间接碰过不少面,但具体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宁舒没什么印象。
反倒有一次,放学她坐地铁回宁家,那会儿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厢几乎挤满人。
她背着书包戴着耳机靠着扶手杆,想着怎么跟她舅妈、表姐解释成绩的事。
车厢里的人大多都是在这座城市各个区域角落工作的熟男熟女,脸上都挂着疲态,安静得很。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节奏欢快,激昂,没能打扰她。突然响起的翻试卷纸的声响反倒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看过去,一个很高的男生倚在车门旁边的扶手杆上,身上穿着的制服和她是同一个学校的,领带摘下了,衣领微敞,站姿随性慵懒,脸很帅,腿很长。
卷子半卷,单手拿着,做题的速度快得不行,耳边戴一只耳机,跟人通话。
做题的速度半分也没被影响。
“还有最后一道题。”他对通话那头的人说,估计是女朋友。
微低着头,露出干净修长的脖颈,像青涩的果实冒出的嫩尖。
头发比寸头长一些,但又是短的,没有任何遮挡,出众的五官就更扎眼了。
那股游刃有余的气质跟一身高中生的制服以及染着学生气的试卷纸碰撞,视觉冲击力很强,就近坐着的白领眼神也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飘。
宁舒盯着他一时半会,也就半分钟时间吧,看清这个做题骚的不行的人正是郑佳嘉的好友裴斯行。
宁舒知道他的名字,也见过几次,也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集,在宁舒的印象当中,裴斯行就是那种人人艳羡的学霸,那种老天爷都追着赏饭的富家公子。
而这样的男生,如今跟她一样挤在这逼仄的车厢里,赶着做作业。
魔幻。
思绪回笼。
裴斯行现在的模样跟那时没多大区别,特别是说话那劲儿。
宁舒回视他,缓声开口:“裴斯行,演戏,当什么真?”
言下之意就是他理解错了。
说着她提步走向包间的方向,大概也听出了他言辞里的不太情愿。
“你愿意你就跟我来,我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不愿意你就走。”
裴斯行不急着跟上去,他长身立于走廊拐角的尽头,长长的身影落于前方,半覆眉眼的阴影切割出一截冷硬的下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着那绸白的裙摆擦过细腻冷白的皮肤,在走动下摇曳生姿。
他移开视线。
“你对帮我退婚这事儿有几成把握?”
男人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七八成。”她继续走着,没回头。
“只是七八成?”
这次宁舒停了脚步,斜过身,“你不是知道吗,我只是在口头上谦虚一下,我说要做到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
也有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
这个在外人眼中怯弱、无害、笨蛋、学渣的宁舒,在他无意撞破她真正真实的一面过后,少女像只高贵又神秘的黑猫,纤细的脖颈直挺,露出攻击防备的姿态,竖起尾巴。
酷暑难耐,蝉鸣不绝。
往外冒冷气的汽水,流不完的汗。
她立于高他数层的阶梯,楼梯口的风将她的制服衣领吹得翻飞,她睨着站在下方的他。
少女稚嫩又自信,一身孤傲,向他发起宣言:“拽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就你能考全校第一?”
“我们来打个赌吧,要是我拿了第一,你那天看到的一切就给我嚼碎进肚子里。”
“怎么样,你敢吗?”
后来。
第一个月开始,宁舒从全年级倒数五十名一下跃进前百名,第二个月,从百名进入前五十名,第三个月,从前五十进前十名。
第四个月,她拿了年级第一。
全校震惊。
只有裴斯行知道,宁舒本可以在第一个月拿下第一名,但她选择走“学渣”逆袭、成为黑马的这条路。
又在他以为她只是想博得关注时,然后她在最高风头的时候选择了坠落,向外人展现什么是昙花一现,让那些在她身上的关注度又降回原点。
只为赢一场和他的赌注。
那时他还不明白,后来他知道了。
明明有实力有才智,却偏偏做差的那一个。
因为有人不想她聪明风光。
隔着通亮宽敞的长廊,两人视线胶在一起,空气中擦出些火花的滋味。
宁舒似乎笃定他会跟上来,说完就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裴斯行沉敛的目光紧随着她,随后他大步迈上来,伴随一句——
“成交。”
宁舒出去后迟迟没有回来,林秋华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妈,我都说了,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就她那样能追上顾容青,开什么玩笑。”
宁悦放下手机,拿出化妆镜,对着镜子整理妆发又说:
“她穿的都是捡我和我姐的,吃住也是我们家供的,还不知感恩,以为攀上大户人家,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么没脸没皮,只会贪小便宜,嘁,就一寄生虫,谁娶了谁倒霉。”
“说不准她这会知道自己丢人现眼,不知在哪躲着……”
话音未落,包间大门被打开。
宁舒挽着裴斯行的手,两人一同走向餐桌。
林秋华半起身,笑着看去:“终于来了……”话突然在半空卡住。
两人双双落座,宁舒介绍:“舅妈,这是司行。”
林秋华的表情有些精彩,她直愣愣地看着这个面生的男人,还维持着半起的姿势,一时忘了回话。
这怎么回事?不是顾容青?
等林秋华回了神,她尬笑一声,坐下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暗自向宁舒投去责备的一眼,手肘戳了戳一旁同样惊愕的宁悦。
反应回来,宁悦捡起落腿上的镜子,愕然的表情转眼就变成了一副嘲笑看戏的模样,还得意看一眼林秋华——你看,我说对了吧。
宁悦:【我猜对了,顾容青没有来,顾容青向宁舒求婚的事肯定是假的啦,因为宁舒带了一个我和我妈都不认识的男人过来/偷笑】
此消息一发出,群里炸开了锅。
【她追顾容青这么多年,竟然要跟其他男人结婚了?】
【为了面子都做到这份上了,她可是顾容青的舔狗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哎。】
【人要脸树要皮,她当初说顾容青跟她求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这么打脸呢。】
【哈,不奇怪。】
【那男的长得怎么样?帅吗?】
从他们一进来起,宁悦就时不时打量这个叫“司行”的男人,尽管在她看来,她不屑打量,但这男人光坐在那就很惹眼,手上的腕表,以及穿着打扮,气质并不平凡,甚至可以说比顾容青还要……
但宁悦潜意识里并不想承认宁舒男朋友的出色。
宁悦:【一般吧。】
【拍张照看看呗,看看到底多一般。】
这句一出,底下都是附和一片,看得出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宁舒的笑话。
林秋华带着“你待会跟我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眼神在宁舒身上飘了一会,随后看向裴斯行,说:“司行?姓司?”
裴斯行端坐着,轻颔首。
“我听小舒说你已经跟她求婚了,那阿姨问问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边又是做什么的?”
此时菜已经开始陆续端上来。
宁舒给裴斯行倒了一杯水,“舅妈,他是自由职业者,每个月有…三千多的工资,司行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
刚才她给的眼神暗示宁舒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满眼都是男朋友,又是夹菜又是端水的,全程男人的手几乎都不用动,宁舒就差把菜送到男人嘴边了,简直贴心得不行。
林秋华这会再怎么感到不满,现如今也不能发作。
“自由职业者啊……”那岂不是那种整天无所事事、收入还不稳定的人?
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个背景,工资也才三千,恐怕连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宁舒当真还是年轻,看男人有着一副好皮囊就跟了人家,也不怕到头来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愚蠢。
此时话题一时僵住。
林秋华算着其中的利益要害,又瞥一眼宁舒旁边的男人,林秋华嘴角努努,又想着,这男的也是古怪,从进来到现在,这都在室内了,还戴着一副墨镜,也不知是忘了摘还是见不得人。
宁悦在一边观察,想找个时机偷拍,但看人这么久都不摘下墨镜,也开始产生了一些怀疑,便和同样觉得不太对劲的林秋华交换了一下眼神。
“宁舒,他怎么戴着墨镜呢,我看这里的阳光也不刺眼呀。”宁悦道。
“是阿,我都瞧不清司行长什么样,虽然说宁舒还没嫁过去,但总得让我见一见你的样子,日后要是碰上了也好打个照面,你说是不是,小舒?”林秋华接着开口。
裴斯行接过宁舒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余光中看到宁舒脸上露出难言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他正打算开口——
宁舒突然将手伸进他的臂弯,身体挨过来,无比自然贴上了他的手臂。
她有些难为情,缓慢开口:
“其实……司行他是盲人,眼睛不能受到光的刺激。”宁舒一字一顿解释。
林秋华面上怔忡,然下一秒就被她这话一时呛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宁悦直接瞪大眼:“什么?”手指霎时指向裴斯行,“他是个瞎子?!”
林秋华再也坐不住了,她一下站起来,朝宁舒招手:“小舒,你跟我出来一下,舅妈有话问你。”
见人没什么反应,林秋华压低声音重复喊一句:“小舒!”
——“阿姨,您是生气了吗?”
从他们进来开始,男人全程就没说过一句话,这会突然出声,还是用着平和的语调,却莫名让人感到隐隐的压迫感。
直接压住了这对情绪有些波动的母女俩。
也许是人自带的气场使然,又或者他是个瞎子,看不到现在是个什么气氛。
林秋华干站一会,重新坐下来,拍拍腿上的灰尘,板起一张脸:“阿、阿姨生什么气。”
裴斯行颔首,戴着墨镜只露出一半脸的他,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但此时的裴斯行也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淡然,他回想他和宁舒达成共识,不久的情形——
宁舒在走到包间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她上上下下扫他几眼,然问:
“你车上应该备有墨镜?”
随后她又解释,“你不能在她们面前露脸。”
裴斯行并不是很能理解,微皱起眉。
“你在她们的圈子里挺有名。”宁舒说。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能以裴斯行的身份去见人,太高调。
撒一个谎,意味着将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况且裴斯行跟那位关系还不浅……
宁舒并不想把事情搞复杂,简单粗暴解决最好。
裴斯行很聪明,她只说了一两句,他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在正常逻辑看来,在室内戴墨镜是不正常且不必要的,而且这还是在见长辈的饭桌上,不礼貌。
宁舒不会没有想到这点。
裴斯行盯着她,似觉着有些滑稽:“你想让我当盲人。”
“是。”
裴斯行笑意收敛,提醒:“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
宁舒不在乎——“但你有一个优秀的搭档。”
优秀的搭档正将他面前摆着的空碗夹满了菜,最后还夹了一根他讨厌的香菜放顶头作点缀。
裴斯行墨眉几不可微蹙起。
在林秋华说完后,气氛再度冷了下来。
宁舒还在察言观色,想着下一步的动作。
林秋华则一脸严肃,想着回去该怎么跟她老公交代,说宁舒疯了,找了个瞎子当老公。
同饭桌上各怀心事的三人画风不同。
宁悦简直要疯了,她疯狂压着嘴角的笑意,仿若吃到了前线大瓜,在群里大肆宣扬。
【宁舒她的未婚夫竟然是个瞎子!又穷又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