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院的禅院修真找上门的时候，身为家主的直毘人正坐在茶室里头。
房屋中央的方正矮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棋子交错，静置在十字网格上，明显对局还未结束。
另一端的蒲团却空空如也。
直毘人的注意力也没在棋盘上。
他盘腿而坐，腿上摊着一本漫画书，在满是茶香的屋子里不捧着茶杯，反倒抱着他万年揣在腰侧的酒葫芦，一副全然不知外头已经闹翻天的悠闲模样。
不，不可能不知道。
侍从跟家主汇报完道馆那边的情况，在直毘人摆摆手示意没别的事情后，很有眼色的朝门口的禅院修真毕恭毕敬的欠身行礼，走出茶室时转身合上了障门。
禅院修真走进来，见人这幅样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这是，就任由她这么胡来了？”
等他坐在那个空置的蒲团上时，才发现棋盘旁边还有个茶杯，只不过是倒扣着的状态。
没有在这上面细究，禅院修真的视线不带停留的从茶杯上一扫而过，继续道出这一趟的主要目的：“零咒力……”
“直毘人，你选定的继承人还真是敢想又敢做。”
道馆发生的事显然已经传开。
直毘人只当这话是夸赞，他翻过一页，乐呵道：“这不挺好的吗，年轻人总束手束脚的做什么。”
禅院修真一听这话当即皱眉。
白花花的眉毛拧成一团。
“好在哪？我看这么下去，禅院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头发同样花白的老爷子看着还捧着漫画书乐呵的直毘人，气得连往日对家主的敬称也不带了。
“还有你也是！”
他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哐哐作响：“整日就知道抱着你那破漫画和破葫芦。”
连带着被一起骂的直毘人合上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这都从学堂出来多少年了，您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说我不务正业吧。”
“别想着转移话题，”禅院修真重重地哼了声，“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关心过族内事务，这次重新拟定继承人的事却连个商议都没有。”
他不解问道：“你说说看，到底是中意那丫头哪点，值得让你连继承了自己术式的儿子都不偏心。”
凭心而论，这事换成禅院修真自己，也不会这么果断的作出决定。
人都是偏心的。
更何况，直毘人拟定继承人的时候，他们这位新任少主还没跟五条家的六眼小子打那惊天动地的一架。
难道还是未卜先知不成。
“其实……”
直毘人沉吟一瞬，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很大程度来说，在这个决定上，我有赌的成分。”
眼见老爷子又要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毘人立马问道：“你觉得，神奈如何。”
如何……
“她的术式的确强，但为人……”他摇摇头。
说是狂妄也太轻的程度。
禅院修真与她的接触并不多，除了最开始的主殿事件，后面也只是在路上偶尔撞见过几次。
想起少女每次都是旁若无人的从他身边走过，在学堂授了几十年课的老爷子眼角忍不住抽搐：“总之——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料。”
“我倒是觉得，”直毘人敲着书页封面，若有所思道，“觉没觉醒术式，对那孩子来说并不重要。”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这是什么胡话。”禅院修真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才说出这种话来。
直毘人哈哈大笑两声：“好歹也活了几十年了，不至于连看人都看不出来。”
况且，对方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掩饰过什么。
“神奈啊……”
他收起笑，幽幽念出这个词，语气很是缓慢。
他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个倒扣着的茶杯上，盯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一听就不像禅院家能取出的名字。”
……
…………
玩家在决定推进度的时候，第一个找的自然是新手村BOSS——顺便薅走最后一点智力值。
直毘人正捏着棋子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听到少女的话，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什么？”
他抬起头。
坐在对面的神奈单手托腮，神色平淡，察觉到他落子的动作慢下来时，掀起眼无声催促。
“……”直毘人只得先将子落在网格十字线上，他琢磨了会少女话里的意思，“你是想建立建立自己的派系？”
神奈依旧单手撑着脸，在对方落子的下一瞬紧跟着落下一子。
咔嗒声清脆。
间隔时间短得怀疑她甚至是不经思考的动作——如果不看棋局的话。
听到他的话，神奈眉头一抬，精准锁定话里某个关键字。她稍稍歪头，带着疑问轻声重复了遍：“自己的派系？”
“都当家主了，为什么还要建立自己的派系？”
像是不大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或是不符合她预期所想的那样，少女皱着眉，很认真的疑惑道：“家主不应该是一呼百应的存在？”
嚯。
直毘人悠悠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禅院家距今为止近千年，但——
成也千年败也千年。
虽然无比清楚禅院家内里的腐朽，可是真想要去改变些什么的时候，总有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这也是为什么直毘人当家主的这些年里，在各个派系之间，充当的都是调和剂的作用。
在做出更改继承人的决定时，直毘人就已经考虑到这个方面，不然先前也不会说出要将直哉培养出来辅佐少女的话。
神奈不置可否。
玩家粗略的划拉了一下列表，上面都是禅院地图范围里，重点标记过的NPC。
确认了遍后，她反问：“有多难？”
直毘人抬起手，正要做出长辈的从容姿态，将家族里面这些破事娓娓道来，就见少女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催促他赶紧下棋。
完全忘了还有棋局这回事，原本要摸上胡须的顿了顿，微不可查的调转了方向，转而握拳轻咳了声掩饰尴尬。
又是两道间隔极短的落子声。
动作被打断，想起少女也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直毘人也就歇了娓娓道来的心思，简洁明了的道出族内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有多少人觊觎着这个位置。
等直毘人说完后，对面的少女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甚至耷拉着眉眼，神色恹恹，完全没有认真在听的模样。
自觉刚才说了个寂寞的直毘人内心复杂。
突然共情自己以前在学堂偷偷看漫画时，老师当时的心情了。
习惯把这种类似剧情介绍的对话当成背景音的神奈，见突然安静下来，“嗯？”了声，抬眼问道：“你说完了？”
不，自己当初应该还没让老师这么头疼。
直毘人捏捏眉心：“总之——当家主是看实力，但想维系一个家族不单单只凭实力。”
神奈恰有其事的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补充道：“还有人格魅力。”
相当自信的发言。
直毘人噎了一下。
“其实有多少个派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神奈语气不变，“因为到最后他们都会听从我的安排。”
依旧是一如既往，不可一世的嚣张语气。
所谓的一呼百应吗？
他倒是没向先前那样觉得少女这番话过于天真狂妄，只是问：“要是做不到呢？”
玩家没有做不到的事，只会解决做不到的人。
神奈：“那就把做不到这点的人换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茶室陷入良久的寂静。
直毘人没有出声。
他眯起眼，朝神奈投去视线。
半晌后，男人收起适才的闲散姿态。
他微微坐直，又说了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不过这次的语气明显严肃不少：“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重复的对话自然也引起玩家的注意。
神奈抬眼，看到男人此刻的表情时，眉头微微扬起，蓦地一笑，眉眼间那份目空无人的自信神气挥洒的淋漓尽致。
“有多难？”她同样用一模一样的话回应道。
很难，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只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才会有这种想法……但在对上那双眼睛时，直毘人突然觉得这些话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那你觉得，有多容易？”
“我觉得？”
神奈准备落子的动作一顿。
她沉吟了会，还夹着棋子的手转而拿起一旁的茶杯。
在直毘人的注视中，神奈慢慢翻转手腕，漫不经心地，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瓷器和木质桌面接触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像这样——”
对方用轻飘飘的话音开口说道：“简简单单。”
作者有话要说：直毘人看漫画是原著设定
主角：人生，易如反掌
我：人生，给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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