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撞他的是谁,他回过神来。
退后半步,陆淮池把手里刚刚点燃的烟摁熄在一边的垃圾桶中。
他原本不该在礼堂的角落里抽烟,可不知怎地,看着那两栋替姐姐捐赠的楼,他想起了去世的姐姐陆芙。
这才一时走神,被人撞个满怀。
以前不是没被人差点撞到,在港津附中,这所姐姐曾经的母校,曾有位年轻女教师,差点撞到他。
可那个年轻女教师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野望,跟宋姓小姑娘眼中的懵懂完全不同。
宋黎雾退后了小半步,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满是无措,就好像刚刚笑的不是她一样,耷拉下脑袋,她小小声道歉:“陆……陆先生,对不起。”
宋黎雾紧张的舌头打结了,他周身的气场冷冽且不容靠近,她看不透他的想法,或者说,就没懂过。
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在雨天里扶了她一把,派人来打探她过得好不好,还好心给她安排了古典舞老师。
可就是这样一个良善的大好人,怎么做到气场这么可怕的?
宋黎雾后悔了,两人可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加上她一点都看不透他,她不应该这么莽撞地来找他寻求庇佑的。
她不知所措,见他没说话,只好慌不择言继续的道歉:“对不……”
这句道歉还没说完,他朝她伸出手,他修长如玉质削葱的手中,拿着一方手帕。
“拿着,擦擦脸。”
他语气虽然是温和的,但整个人久居高位久了,说出来的话再怎么温柔,也难免带着一丝命令口吻。
宋黎雾听话且僵硬地从他手中接过手帕,接手帕快速抬眼的同时,她看到了自己那“嚣张的脑袋印儿”。
一瞬间鼓起勇气,她大着胆子,又把手帕递还回去,“那个……还是给您擦擦西装吧……陆先生。”
说出这句话,宋黎雾刚刚被水泡过,就生了铁锈的小脑袋瓜迟钝地转了转。
陆淮池被她撞了,还给她递手帕,这么温柔,所以她到底在怕他什么呢?
俗话讲的“不要以貌取人”,是可以指,不要看人家周身气场冷,就觉得人家是坏人吗?
她心脏怦怦,震荡的她脑子都乱乱,举着那不敢乱碰的手帕,她不道歉了,改成小声道谢。
“陆先生,您真是好人,是我这段时间里遇到最好的好人。”
陆淮池眉心微微蹙起一瞬。
又是道歉,又给他发张好人卡,她这么湿漉漉跑出来,究竟是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可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湿发,眼神不知道在哪儿乱瞟,总之就是不敢看他,说得话也透露着带一点憨气的真诚。
他心中那点不悦,被风轻而易举吹散了。
毕竟宋姓小姑娘也是陆永怡的同龄人,他看着穿得跟个炮仗似的陆永怡,就知道,这种“代沟”大抵是难以跨越的,所以宋姓小姑娘才跟陆永怡一样怕他。
可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
宋黎雾给他发完“好人卡”,胆子又大起来,桩桩件件郑重道起谢来,最后话音一转,忽然告状——
“陆先生,您在雨中扶了我一把,又给我找了古典舞老师,您长得这么帅,人又这么好,怪不得我多看了您一眼,白秋薇就拿水泼我。”
这句话说出口,保持着举着手中的手帕的动作,宋黎雾都被自己的话愣住了。
她原本就是打算是找陆淮池“告状”的,可话出口,她忽然发现了,自己这么说会不会显得目的性太明确,太直接了?
刚刚的愧疚又跟一阵云一样,集聚在眼底。
一边懊恼悔恨自己的谎言,一边又怕他当场给自己拆穿,宋黎雾心虚之下,举着手帕的手有些手抖。
“手帕……”
“你用就好,不必还我。”
陆淮池久经商场,有人当面夸他人脉广,有人当面赞叹他“后生可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帅,宋黎雾一记坦荡的直球,给他整不会了,他竟一时半会没发现她刻意的小心思。
陆淮池揪着她最后一句话问:“所以你身上的水是被人泼的,因为我?”
“你说的白秋薇,是白庭鹤小孙女,白祖耀他侄女儿?”
宋黎雾点点头,刚夸完他帅,又不敢看他。
“现在住校吗?”
她点点头。
他吩咐:“那回去换衣服吧。”
宋黎雾纠结着,没有听话离开,他似乎误会了,竟真的悠悠然给她个交代:“我会通知白家长辈,让他们教育好自家小辈的。”
给了她一个保证,可是这保证就仿佛细雨,浇在宋黎雾心中的“悔恨之意”上,让那株幼苗不断肆意生长。
眼见着陆淮池已经转身,走出去好几步,宋黎雾心脏砰砰乱跳起来,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还是那个名为“良心”的小人更胜一筹。
暗骂自己没用,宋黎雾一咬牙还是追上去,大着胆子拦住了陆淮池的路。
她奔着坦荡去,也就敢直视他眼睛了。
“等一下,陆先生……我还是交代了吧,我骗您了。”
他没回话,绅士地后退小半步,以免两人距离过于近。
宋黎雾怕自己的勇气“再而衰三而竭”,直视着“良善的大好人陆淮池”坦白一切。
“对不起,其实白秋薇没泼我水,是我自己泼的,我是看见你在梧桐树下打电话,故意来告状的。”
越说声越小,她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淮池的神色,见他先是怔愣住了一秒钟,而后微微眯起眼。
似乎是忍不住,他嗤笑了一声。
他的确少跟小女孩接触,就像宋黎雾看不透他那样,他今天也算长了见识。
见识了一把,又有小心机,又坦坦荡荡,又说话不过脑子,还卯着劲儿使坏,是种什么体验。
他不知道该夸宋黎雾坦荡胆子肥,还是该嫌弃她又怂又沉不住气。
“你挺有趣的,不过心态不太行。”他教育完,怕她听不懂,竟然又说。
“我都相信了,答应帮你找白家长辈,事成之前,哪儿有半路开香槟庆祝的?就算是嘲笑别人被你骗了,也该事成之后坦白。”
自认为是玩笑,可是宋黎雾没笑。
她蔫头耷脑又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利用你的好心。”
倒是也难得,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觉得他好心。
陆淮池又笑了一下,他眼底的晦暗不明很快占据了那一点点笑意。
“宋小姐夸我又帅,还给我发了好人卡,我能忽然反水,做个坏人吗?”
她不说话。
没想到,他会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递到她手里。
“先披着,回去换衣服吧。”
宋黎雾殚精竭虑着,做好了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任的想法,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摧毁了自己得来不易的成果,而后被轻易放过了。
她点点头,刚转过身要走,身后的陆淮池又忽然开口。
“等等……”
“下次骗人,不要再拆穿自己了。”陆淮池随口交代,“另外我父母让你把陆家当成家,以后就别喊“先生”了,跟陆永怡一样,喊“四叔”就行。”
她回过头,睫毛忽闪了两下,微微挑起的眼眸弯起个讨巧的小月牙儿。
“那四叔也叫我黎黎就好,这是我小名,我妈妈取的。”
她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有点羞赧地别开头,小小声补了句:“再见。”
之后就快速小跑着溜了。
陆淮池闭了下眼睛,可能是刚刚看小姑娘离他太近了,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她的笑。
仗着自己年纪小,再怎么鼓起勇气,脸上也带着一种稚拙的天真,她最后坦坦荡荡直视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让他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点不悦荡然无存。
陆淮池发现了,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纵容”二字的。
竟然她都已经夸他是个良善的大好人了,举手之劳做一件小小的好事,似乎也只是无足轻重,不足以挂齿的。
陆淮池走出去两步,掏出手机,给白老爷子白庭鹤去了电话。
电话响铃几秒中,那边接起电话以后,他依旧无波无澜的眼底,泛起一丝锐利。
电话那边,白庭鹤带着笑意,装作熟稔热络地乐呵呵开口:“呦,我当看错了来电显示了,原来是阿淮。”
“阿淮平日里“日理万机”的,今个儿是忽然有了闲情逸致,给我打电话,要跟我们打高尔夫吗?”
陆淮池甚至懒得跟这老狐狸虚与委蛇,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白董,只是有点晚辈间的小事儿……”
宋黎雾并没有披上陆淮池的外套,她怕自己慌慌张张中,再弄坏了这闻起来比看起来还贵的外套。
可是抱着这件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她感觉鼻腔附近都充斥着他的味道。
宋黎雾走着走着,步伐就慢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明明承认了自己的心机,在他面前也算是狠狠丢了一回脸。
四舍五入就是在陆家丢了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竟然没有想象中的低落。
反倒是脚下的步伐都轻松了很多。
宋黎雾走到礼堂不远的位置,碰上了陆永怡。
陆永怡跟她擦身而过,都没认出来这湿淋淋的“落汤麻雀”是宋黎雾,直到两人错身,走出去几步,陆永怡才反应过来。
陆永怡站住脚步,回头喊住她:“宋黎雾?”
“你怎么搞成这幅鬼样子!”陆永怡只是感叹一句,她目前心思当然不在宋黎雾身上,她要是有九条命,刚刚都为白秋薇丢了五条了。
好容易替白秋薇拖住陆淮池十分钟,现在白秋薇却不知所踪了。
“你有看见白秋薇吗?”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四叔别走
实际:搞搞西装外套批发,一件又一件,回去洗洗贱卖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