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记得你

宋黎雾视线隔着一排排人群,定格在陆淮池身上好几秒,在这时,有人路过,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宋黎雾踉跄一下,倒也不至于站不稳,可那撞到她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伸手扶了她腰一把。

她条件反射,快速退开半步,没让对方的手停留在她衣服上半秒。

“唔好意思啊妹仔。”

那撞人的男人道完歉后,舞台灯光亮了很多,对方视线落她身上,上下打量一阵儿。

那眼神格外不礼貌且露骨,像在观察玻璃展柜里的摆件儿,宋黎雾被盯得浑身不舒服。

宋黎雾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她说完抬脚要走,撞人那位偏偏拦住她去路。

似乎怕她听不懂粤语,那男人披上人皮,温文尔雅地用普话自我介绍:“我不是坏人,我是白祖耀,你们学校新教学楼的捐赠人。”

“你们后台怎么走啊,我来找找我小侄女,她叫白秋薇,你认识吗?”

宋黎雾脑中浮现起焦慧恩对自己的吐槽。

她担心自己装不认识白秋薇,白祖耀看见她们共同演节目,会找她麻烦。

宋黎雾无意中听过班级里同学聊天,白秋薇不是港城人,而是洙城人,父辈在当地做得生意,并不黑白那么分明。

她只好点点头,带路去后台,并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几步以后,白祖耀的视线一直看着她薄纱外披下,透光透出的腰线上。

白祖耀舌尖扫了圈自己干涩的唇,实际上白祖耀和白秋薇叔侄俩的关系,根本就平平。

白秋薇每次见他这做小叔的,他钱包都会狠狠大出血一番。

白祖耀之前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后来也算是学聪明了,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只搞暧昧,不缔结婚姻。

他三五不时换换女人,给对方个女友名分,再出手阔绰一点,有不少拜金女往他身边凑。

而那些外围和模特玩够了,白祖耀最近有了新癖好,喜欢二十岁上下,刚成年不久的。

这是个感情至上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女人一般更青涩,更加干净。还相对来说,没那么浪费钱,可以说是“多全其美”。

白祖耀最近看上了焦慧恩,焦家不缺钱,追到人的话,钱都省了。

白祖耀喜欢焦慧恩身上那股子青涩的劲儿。

不过,看见这位穿墨绿色舞服的妹仔,只需要短短一眼,他就意识到,自己也不是非焦慧恩不可的。

宋黎雾刚把白祖耀带到化妆间门口,就听见化妆间里,白秋薇责骂化妆师的声音。

“你看看你化得什么,技术这么烂,也好意思称自己是港城小姐新一季大赛的化妆师,食屎吧你,老娘是上台唱歌,不是去给你老母扫墓,化这么寡淡,丑死了……”

“你怎么讲话这么恶毒啊?”化妆师没吭声,倒是焦慧恩看不下去了,“人家都讲了淡颜脸不合适,你偏要化宋黎雾同款妆。”

宋黎雾站在门口,顿时感觉自己回来不是时候。

刚刚化妆师给她化完妆,大概因为满意这个妆容,把她都夸奖到有些脸红了,还对着她的脸猛猛一顿拍照,说作为化妆参考给其他人看。

宋黎雾僵站在原地,偏偏白祖耀是个不长眼色的,竟然在化妆室门口儿吹了个口哨。

“呦,怎么个事,怎么惹我家薇薇发这么大火?”

白秋薇回过头,视线越过白祖耀,落到宋黎雾身上,她感觉对方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呵!”白秋薇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儿,特意阴阳怪气儿说,“我说某些人怎么这么久不回化妆室,原来是在外边儿勾引男人,长了一副狐媚子样儿,就不能把身上的骚味儿收收?”

听见白秋薇的话,宋黎雾整个心脏都气得有些打颤儿。

她是寄人篱下,不是万事背黑锅,偏偏在宋黎雾开口说清楚前,站她身边的白祖耀无赖似的承认了。

“小侄女,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俩看对眼了,也是叫一见钟情,叫什么勾引啊。”

白祖耀又把脸转向她身上,大概觉得自己风流倜傥得不得了,朝她眨眨眼睛无赖道:“妹仔,你成年没,要没成年,十八岁生日宴我给你办呢,别计较我小侄女儿说话难听,她就那样,让她爸惯坏了。”

化妆间里面这么多人,她没一个得罪起的。

她背后看似是陆家,不过是表面,她实际人微言轻,毫无依仗,要在这儿逞一时之快,占据言语一时上峰。

将来白祖耀万一找人绑了她带走呢,白家怎么说也是地头蛇。

白秋薇还跟陆永怡关系那么好,万一白家和陆家有生意上往来呢……

宋黎雾脑子中想了很多,最后干巴巴地辩驳了一句:“别开玩笑了白先生了,明明你只是让我带路来找白秋薇。”

聚起的水蒸气在眼底,她的骄傲让她把腰板挺直。

“怎么是玩笑,我就是钟意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小侄女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还是你不愿意,觉得我配不上你一见钟情?”

宋黎雾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斟酌着要怎么拒绝,才不得罪这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那个知道她遭受了同学欺负,一边责怨她没用,一边提着菜刀带她出门,去同学家里讨公道的人,永久沉眠在地下。

她得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将来沉默的妈妈躺在冰冷的墓碑下注视她,应该为她新生活感到欣慰,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化妆间里空气僵持了十几秒,这时候,焦慧恩上前两步,强硬掰开了她攥紧指甲陷进肤肉里的掌心,不嫌弃她掌心的汗,拉着她的手朝化妆间外头走。

“我们先走,不跟无理取闹的泼妇八婆计较,还有几分钟要候场登台表演了。”

宋黎雾像个无人操控的傀儡,反应过来已经被拉出化妆间。

身后有人追出来,似乎白秋薇反应过来,自己好姐妹倒戈了,想出来找焦慧恩问个清楚。

偏偏,文艺部的委员这时候来通知,该轮到她们的节目候场。

白秋薇想到自己妆化成这副寡淡的鬼样,才不得已作罢,喊那刚被她骂了的化妆师给她往浓了补妆。

五分钟后,所有人都出了化妆间,剩下白祖耀,靠在墙边感觉没意思,也晃悠出了后台。

白祖耀晃晃悠悠走到台下,往一个方向看去,刚刚宋黎雾似乎就是盯着这儿方向出神。

没想到一看,就见了老熟人,白祖耀立马收起自己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样子,理了理身上西装领口领带夹,装模作样走过去打招呼。

“陆董,好久唔见啊!”

陆淮池侧眸懒懒看了他……不,睨了他一眼。

陆淮池点点头,竟没接他的茬儿。

白祖耀也没觉得自己被冷待,毕竟圈子里也都知道陆淮池是什么样的人,有手腕有能力,又独自掌舵那么大一个陆氏集团。

别说对他们这些同龄人冷漠相待了,就是他们父辈的老爷子们,也得给陆淮池几分薄面。

白祖耀想着招呼都打了,总要讨好一下的,白祖耀继续没话找话。

“陆董来典礼上,是作为港津附中最大的金主代表发言吗?”

陆淮池当然没那么闲,他父母最近喜好收集名家字画,这附近的慈善拍卖行,最近到了几幅18世纪英国大师的绝笔名画。

致电给陆老董和陆老夫人,确认了两个月后,要拍下尽孝的名画,秘书汇报给他,港城那边突发雷暴。

这时候无法返回港城,毕竟过大的雨量会造成跑道湿滑,影响私人飞机的降落。

港城那边也没什么急于处理的工作,陆淮池干脆来看看以他个人名义,实际上是替他姐姐陆芙捐赠的体育馆和游泳馆。

凑巧来都来了,干脆来凑凑开学典礼的热闹。

陆淮池就差把“懒得搭理”四个字挂脸上,不走心回了句:“随意看看。”

白祖耀打了个哈哈:“原来如此啊,陆董抽根儿烟?”

他抬手挡掉了白祖耀递来的烟,白祖耀似乎以为他最近养生戒烟,就要给自己点上一根儿,眼看着金属火机都要凑到唇边。

陆淮池开口吩咐:“你也别抽。”

陆淮池甚至没说原因,好歹讲一句场合不合适也好。

白祖耀反应过来,心里吐槽陆淮池装什么讲究人。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还要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继续拍马屁:“陆董说得是,这儿都是高中生,好多未成年,确实不应该吸二手烟哈哈。我一个糙人,都没注意,还得是陆董心细。”

陆淮池不喜被这么阿谀奉承,原本觉得差不多看两眼晚会,也该走了,就在他要走时候,小主持人上台报幕。

“下面是三年A班带给我们的琵琶版《霍元甲》,表演者:白秋薇、焦慧恩……宋黎雾。”

听见最后那三个字,陆淮池要转身动作停滞住,想起他母亲刚在看拍品油画时候,无意中提起宋姓小姑娘转到了港津附中。

脚步鬼使神差地顿停住,陆淮池看着台上,三个演唱的女生,和旁边弹琵琶的女生。

最清澈美好的年纪,她们穿着素白的旗袍,挨个看过去,他没认出来哪个是寄养在他家的小姑娘。

雨夜的记忆早模糊了,他其实也不在意自己对这事儿忘性大。

要是母亲再提起,不过闲话家常跟母亲提起一句,在开学典礼上,看见了宋姓小姑娘的演出而已。

随着歌曲快要过半,陆淮池原本就平且淡的兴趣更加缺缺。

陆淮池似乎是手上闲不住,才从烟包里拿了根烟叼嘴里,倒也没点火。

身侧的白祖耀偏没话找话似的感叹:“我小侄女唱的还挺有气势啊,不过那墨绿色的小姑娘怎么没上台?”

百无聊赖地咬着烟,也没耽误陆淮池嘲讽地哼笑出声,“白少挺有文化。”

“墨绿色的小姑娘”确实是个挺抽象含蓄的描述。

不过下一秒,舞台侧边的灯光打亮了,几束光共同落在穿着深墨绿色古典舞服装的小姑娘身上。

在所有人面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确实需要一定的勇气。

随着焦慧恩的琵琶声,宋黎雾尽量遗忘掉自己是在万众瞩目舞台上,想象自己还是在那间四面都是镜子的练舞房。

按照老师说的那样,自信从容地舒展自己的身体,吸腿仰身,在歌声中做出撩拨琵琶的动作。

伴唱在身边缭绕,那一刻,她要把所有声音都变成她辅助她起舞的配角,才能完全展现出优雅和轻曼的优美。

“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注]

这句歌儿过去,宋黎雾视线一扫台下,就这么好巧不巧,视线落在了拉起窗帘下,穿着浅灰色西装的青年身上。

这次与上次的默默凝望不同,他凉薄的唇里叼着烟,也在看着她。

随着伴乐声,两人只对视一瞬,甚至0.1秒都没有。

宋黎雾毕竟是陆永怡的同龄人,她们这辈人,在陆淮池他们长辈看来,是俏丽鲜活的年纪。

因着辈分差距,晚辈往往会对他们长辈产生一种惧怕。

说直接点就是“鼠辈见猫”类似的惧怕,可刚做完一个斜肩点地的动作,小姑娘竟朝他弯起眼眸,轻轻扬起唇角,大大方方笑了笑。

台下师生众多,但陆淮池就是知道,她在对他笑。

他不是自恋病发,也不是妄想症发。

所以,她是在感激那日,他拉她一把吗?

礼堂里歌声悠荡着,像常常呼出的烟气那样,四散在耳边:“洗涤过的回忆,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

她眼眸弯起月牙的形状不过片刻,就转开目光,可却仿佛电影镜头,被慢放在陆淮池眼底。

过了两秒,陆淮池才觉察——原来舞台灯照亮她墨绿色舞蹈服那瞬间,他就认出了她。

那束舞台灯寂灭下去,其他人顺势唱下去,陆淮池却没再听进去。

陆淮池发现自己咬烟的动作可笑地停住了,回神儿,他掩饰般看了眼周围。

陆淮池觉得自己挺可笑,哼笑出声,拿掉了咬在嘴里没点火儿的烟。

作者有话要说:[注]: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洗涤过的回忆,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歌曲《霍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