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凡慌乱地将手缩回到调音台下面,左手抚摸着自己右手背,感受着上面的血管纹路。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到蒋丞屹手背上的时候,脑海中犹如闪过一道雷电,劈得她整个人思绪混乱。
这只手……怎么和殷宛音微博上的那张牵手照……那么像。
监听器中音乐声停止,成凡却怔愣着没再开口。
频道内连续七秒没有声音,调音台旁的警报灯倏然亮起。直播间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甚至连直播间内的蒋丞屹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难得抬头看了眼成凡,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侧,悠闲的模样像是在看热闹。
刺目的警报灯让成凡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发生了空播事故,震惊和慌乱两种情绪撞击在一起,让她的专业素养陡然全消。
她机械地念出口播,指尖抖动着翻开台本,往日熟悉的文字在此刻却像乱窜的蝌蚪。她揉揉眼睛,那些文字又重新排列组合,成凡抓住机会,脱口而出,“接下来的问题也是替广大听众朋友问的,不知道蒋总目前是否单身?”
那台本蒋丞屹上播之前只扫了一眼,却也记得这个问题显然没在预定的内容中。蒋丞屹抬手,指尖挑起页脚,后又合上。
他转过头,看向成凡的那一眼平淡得毫无波澜,可成凡就是看出他隐含的意思,像是在说,“成凡,你是真想死。”
成凡被这目光震慑住,她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慌乱下才意识到刚提出的问题是台本上没有的。
台长等一众领导在外冷汗直冒,麦斐斐等一众工作人员也慌成一团。
蒋公子什么人啊,偌大的屾城可没人敢做他的主,若是碰了他的逆鳞,晴好的天儿也能让他搅到昏天暗地。
好说歹说的才让人家来上直播,结果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预定业界年度笑柄都是小事,当真是怕蒋丞屹一个不悦直接掀桌子。
“宛音,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台长急得慌了神,可殷宛音不过抱臂站在直播间前。
“蒋屹……蒋总会回应的,他知道怎么回答。”
“真的?”
殷宛音仅点头,却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蒋家人,体面在外,永远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果然如同殷宛音说的那般,下一秒的蒋丞屹坦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是在开口之前他的视线朝窗外的殷宛音看了过去,只一眼,才低声道:“没有。”
成凡惹了天大的麻烦,台长和领导们毕恭毕敬地将蒋丞屹送走,回到办公室破天荒地对成凡破口大骂。
声线浑厚的几乎拿出他职业生涯的全部功力,言辞犀利的更是让人不忍去听。
或许是身处风暴中央,台里的同事们竟出奇没有讨论这事。相反,外界对于这次直播却是议论纷纷。
“我没听错吧,直播事故是吗?”
“那可是成凡啊,感觉是老牌电台唯一能顶得住的了,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会有处分吗?一直把她当成女神的,但是空播这个事故真的没得洗。”
“你们发现没有,成凡问完之后蒋公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欸,我感觉他应该也是挺意外的。”
“但是他那句‘没有’好苏啊,我找了回放截取了下来,晚上偷偷听,嘿嘿。”
“求分享!”
“同求!!!”
“……”
回家路上,殷宛音坐在出租车后排翻着网上的评论。大部分都是提起成凡的,但也有很多人提起蒋丞屹。
节目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她就给蒋丞屹打了电话,但他没接。
殷宛音不确定他是不是生气了。
或许是生气了吧,即便不是因为成凡,也是因为网上的这些消息。
殷宛音有些懊悔,如果当初不是她找蒋丞屹上节目就好了。今天这事出的,换作是她,她也生气。
这么想着,殷宛音回家刚开了个灯,又关门离开,去了嘉屹湾。
……
蒋丞屹没回殷宛音消息是因为被父亲叫去训斥了一顿。原因无他,就是刚刚结束的直播。
屾山别墅群,蒋家庄园足足占据大半个山头。
中央五层楼高的中式别墅是蒋丞屹爷爷奶奶的住所,东侧三层楼高的是蒋丞屹父母的,西侧南侧分别是蒋丞屹二叔、姑姑的,另外零星的几幢是留给蒋丞屹和几个后代的。
蒋家百年基业,人多,规矩多。
比如结了婚就必须住在蒋家庄园,比如每周末在外的蒋家人必须回庄园吃饭,比如别人犯了错可能挨顿骂,但蒋丞屹犯错却要跪地反省。
富含自然纹理的天然石材由内向外散着冰凉,蒋丞屹双膝抵地,腰背挺直。
训斥累了的蒋勋站在落地窗前,妻子姬文云率佣人端来温水,站到他身侧,将水递了过去。
“喝口温水缓一缓,你也是,和自己儿子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提起这话蒋勋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堂堂蒋衡地产的主席,蒋家继承人,那么多一线传媒杂志的访谈不接受,跑去上什么电台节目。去也就去了,还闹出那么大个笑话来,你让我怎么面对蒋家那群人,怎么面对集团那群人。”
姬文云焦急拍着他的后背,舒缓他气急败坏的心情。
“好了好了,等下要去爸那吃饭,你让他一直跪着要是被爸妈发现了,今晚不用睡了。”
在姬文云的劝说下,蒋勋满不情愿地抬手让蒋丞屹起来。
见蒋勋这边的火气压了下来,姬文云忙又朝蒋丞屹开口,“泊于,跟你爸爸道个歉,”
蒋丞屹站起身,走到沙发处拎起西装外套。边穿边开口,“先走了妈,晚上见。”
“诶你……”姬文云冲着蒋丞屹的背影,想叫住他。话还没说完,蒋勋又忍不住骂道:“蒋泊于,你给我回来。”
……
蒋丞屹本打算开车去找殷宛音,可刚开出没多远,又被奶奶那边的人拦下。
客厅有茶香,刚走进便看到华玉兰坐在躺椅上,怀中是一本古籍。华玉兰也是世家后代,优秀的出身总是让她有一种好像什么都懂的精明,又有一种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困惑。
人虽老,但华玉兰耳力极好。没等蒋丞屹走近,她便开口。
“泊于来了。”
蒋丞屹走过去,在华玉兰身边蹲下。
“奶奶是看书睡着了吗?”
华玉兰用书打了他头一下,胳膊一抬,蒋丞屹搀扶着她起身。
“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不爱动就在家里翻翻以前的书。”
蒋丞屹扶着华玉兰坐到沙发上,同时间,她用手里的书又打了蒋丞屹膝盖一下。
跪了四十多分钟,蒋丞屹的膝盖多少有些不舒服。分明吃痛,可他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故作镇定地拿起一个橘子,顺手剥开。
橘络经蒋丞屹手指摘除干净,他递给华玉兰,对方却不接。
是有意的为难。
“奶奶,我错了。”
华玉兰依旧不语。
蒋丞屹干脆将橘子放在一侧,有点无奈地站起身,作势要再次跪下。
见状,华玉兰打了他肩膀一下,“浑小子,就会嘴上说好听的,实际上呢,你会认错?”
蒋丞屹笑,坐回到华玉兰身边。
“想接受访谈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会选择电台节目?简直上不得台面。”
“我这不是看您喜欢听广播,投其所好吗?”
华玉兰瞪眼过去,“我是喜欢听,但是你不能去。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进蒋衡集团了,结果你闹这一出,不好看。”
“所有人都知道?”
华玉兰明知故问的语气,“要不然你爸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蒋丞屹身体向后,倚靠着沙发,尤显漫不经心,“所有人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好像在认真寻求答案,可华玉兰却听出他定是又憋着什么坏。
蒋家公子出了名的桀骜不羁,出了事是任打任骂就是不认错。
知道管不了更管不得,华玉兰却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我看那个主播专业素质太差,我们泊于既是单身,就离她远点。”
“哪个主播?”
“就是那个叫成凡的,我之前还听过她的节目,对她印象不错,现在这么一看,着实不怎么样。”
华玉兰着实感慨,蒋丞屹也随之点头,“您说得对,您可以听听《屾城新闻》,听说有个新来的主播不错。”
蒋丞屹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华玉兰随着他的思绪想着是否听过《屾城广播》,见他起身忙喊道:“你爷爷让你今晚在庄园留宿。”
在蒋家,所谓的留宿和字面意义上有点不同。特别是老爷子发话的“留宿”,基本上就是关闭电话,在蒋家祠堂独宿一晚。
目的,是为自省。
蒋丞屹自幼起在祠堂“留宿”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对这项“惩罚”已是“轻车熟路”。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理解老爷子为何还要留着这个规矩,但今日,他才算是明白自省真正的意义。
是在摒除一切杂乱后,脑海中最清晰的那条思路就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就像他现在,睁眼闭眼都是殷宛音。
殷宛音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她闭着眼,下一秒忽地坐起身。床头柜上没有电话的影子,她掀开被,四处乱找,终于在脚下找到电话。
屏幕上是麦斐斐的名字,不是心中期待,殷宛音泄气,停了两秒才接听。
“斐斐?”
“是你吗姐妹?明谦然女朋友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