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跨过铜门走进后院,却只在墓碑周遭见到了一片荒凉。
焦黑,满目所见尽是焦黑。
被熏黑的白墙,被烧得看不出原样的雕花木门,还有后院的秋千,长凳,石阶……
不出意外,宅邸内所有人避而不谈的变故,便是一场将宅子燎烬的火灾了。
想到这里,顾辞莫名觉得讽刺。
女主人精心粉饰外墙,并不是因为这地方有多令她宝贝,只是单纯因为这里满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偏偏是因为里面始终一片荒凉,而她又不愿意面对过去的变故,才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在外粉饰太平,以达到自欺欺人的目的。
只是如果只是因为这地方曾经发生变故就不愿意面对,那这女主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一点?
明明可以选择把这地方打扫干净,理不直气也壮地独自苟活,但为什么偏偏要把这里锁起来?
顾辞想不通,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左右顾盼了几眼,准备先从右边的屋子开始检查。
院内的屋子不出所料也都上着大锁,顾辞低头正准备再一次撬锁,却无意瞥见门缝里夹着一本本子。
本子被大火烧去了大半,剩下一半估计是因为碰巧被夹在了门缝里,才保留了一半字样。
顾辞打开翻阅,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本日记。
‘六月廿二
他将我接回来了,他果然放不下我。’
‘七月初一
再过几日便是初七,他说夜里会来寻我。
我早便说了那女人与他并非真爱,只有我与他才是心意相通。’
‘七月初七
他爽约了,那女人发现了。
不过也好,又是一次大闹,这宅子迟早是我们的。’
‘七月廿二
已经半月了,他半月没来看我了……
我想出去……我要出去!’
‘七月廿七
没用的男人,他果然放弃了……
他不要我们了……’
‘八月初九
他终于托人带口信来了,还说要让我去吃中秋饭。
这日子果真不是白等的。我该去寻两件好看衣裳,不能输了那个女人。’
‘八月十四,
他是个……’
日记的内容停在了八月十五的前一天,火一直烧到了八月十四那晚的笔记,让剩下的故事无疾而终。
顾辞对曾住在这处小院的女人打上了一个问号,同时拿起了拴在门上的大锁。
可还没来得及等她动手,就听见手腕上电子表忽然传来了“滋滋”电流声。
顾辞很快意识到,他们还是大意了。
让边屹柏单独行动,还是让他单独去见NPC这种事,果然还是太过于草率了。
但在警惕之余,让顾辞稍有些安慰的是,心绞痛还是像之前一样爬上了胸口,而她的意识也像之前一样逐渐模糊。
还好……
还好能回得去……
……
“我们都在会客厅,晚上的晚宴似乎也在那里,你们收拾完了直接去那里找我们就行。”黎洋转身指了指会客厅的方向,说完就准备离开。
……
顾辞忽然原地一个战栗,随即垂头忽闪着眼睫,低声地喘起气来。
一旁边屹柏余光瞥见了顾辞的神色,眉心皱了皱,很快伸手扶住了顾辞手臂。
顾辞目光在边屹柏的手上稍作停顿,回过神来后很快就叫住了黎洋:“等等!”
“啊?”黎洋回头,“怎么了?”
顾辞重新挤出一副笑脸:“我改变主意了。”
黎洋:“什么?”
“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人多力量大嘛,”顾辞忍着疼扯起嘴角笑笑,“造型什么的就随便吧,先一起去会客厅分享一下情报也好。”
上一次边屹柏的死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顾辞没有办法确定究竟是因为他们意外惹怒了梁妈,还是因为边屹柏的跟踪,亦或是她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关键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后院目前对他们来说还有些危险。
所以后院虽然还有没查明白的东西,但结合现状,顾辞还是决定先到人多的地方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再去后院进行下一步搜证。
见黎洋有些迟疑,顾辞问:“怎么了?”
黎洋看着顾辞思索很久,全然摸不透让顾辞有这样大态度转变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既然顾辞说了,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行,那跟我走吧。”
黎洋转身带路,两人先后跟上了黎洋的步子。
黎洋和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但因为他和顾辞二人也算不上是什么很亲近的关系,也还是保持了一个社交安全距离。
而在这安全距离之上,边屹柏还特地放慢了步子,压低声音问顾辞:“我又死了?”
这问题乍一听好听好笑,顾辞愣了愣后轻声笑道:“边教授,你这生死攸关的问题,怎么问得像是门口青菜几块钱一斤一样?”
看顾辞的反应,边屹柏不需要多问也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一时间,他想问的有很多,类似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这次又是怎么死的……
可抬眸看了眼黎洋,边屹柏还是收起了这些想法,看着顾辞的马尾辫说:“那头发呢?就这样了吗?”
顾辞一身黑色旗袍加身,的确是挑不出毛病的好看,只是这么一身打扮,头上却是一个利落的马尾辫,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顾辞“啊?”了一声,闻言回头。
她看着边屹柏,眼底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就这么出神了好一会儿,她直接扯下了梳着马尾的皮筋。
一头墨色长发在顾辞身后铺开,偶有一阵风吹过,肩头碎发微动,虽然不比边屹柏的盘发来得精致典雅,倒是也显出了一些不同的清冷。
这也是会客厅众人对顾辞的第一印象。
直到顾辞咧嘴一笑走进会客厅。
“抱歉啊抱歉,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就来跟各位打个招呼的,”顾辞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各位别介意哈。”
会客厅仍是古朴的中式风格,主位两张并排的太师椅,后边是一幅挂画,其他的位置在主位两侧各自排开。
和顾辞一样参与进游戏的玩家都已经换上了女主人准备的衣服,各自就座。
听见顾辞的声音,分坐在主位两侧的男男女女都看了过来。
黎洋冲屋内介绍:“这位是顾辞,这位是边屹柏。”说着他也向顾辞介绍屋内的人,“这位卷发姐姐是位商人,是重度焦虑症。”
一头卷发大波浪的高个女人走过来握手:“苏青,你好。”
黎洋又接着介绍:“这位老太太说话带点口音,大概是叫……梅姐,”黎洋说着还凑近了顾辞耳朵,“梅姐似乎耳朵不大好,说话还带点口音。”
顾辞跟梅姐问了声好,又听黎洋说:“梅姐似乎是抑郁,看样子还挺严重的。”
“哦,还有这位大哥,”黎洋走到另一头,给顾辞介绍,“这位大哥叫徐一山,躁郁症。”
“说了我没有躁郁症,都是误诊!”徐一山一个拍桌,吓得另一头梅姐一个哆嗦,“你们一个个……TM的都不听人话是吧。”
顾辞跟徐一山打了个招呼就快步走开,还不忘低声嘟囔一句:“看得出来是躁郁症了。”
听黎洋介绍了一圈,顾辞对在座的人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她稍作思量,余光又看见了独自一人伏在另一边窗口抽烟的一个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也没穿上女主人给准备的衣服,一身破旧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倒是不能一眼看出他的大概年龄。
“这位是?”顾辞看着窗口的男人,问黎洋。
黎洋叹了口气:“这位大哥什么也不愿意说,名字也不说病情也不说,问了就是‘不跟你们这群神经病玩’还有‘节目组的人呢?什么时候让我走’……”
顾辞看向窗口的方向,陷入沉默。
如果介绍过的这些,可以理解成自愿接受治疗的患者。
那窗口这位,多半就是和顾辞一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了。
顾辞看着窗口的大哥出神,黎洋又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对了,忘了说,我和商人姐姐一样,都是焦虑症,”黎洋说着问顾辞道,“你们呢?”
顾辞下意识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这个病情,但外面常见的病症这里都有了,她倒是有些想不好该谎称一个什么病比较合适。
正在她踟蹰之际,边屹柏帮她开口说:“她和梅姐差不多,轻度抑郁外加睡眠障碍。”
“我有些分离焦虑,”边屹柏缓声笑笑,“可能这就是我们会一起来这里的原因吧。”
黎洋“哦~”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对这个答案持了保留态度,“看你挺外向的,没想到到你也会抑郁。”
“难道不是看着外向的人更容易抑郁吗?”顾辞笑笑,“而且你看着也不像是会焦虑的人。”
“这倒也是,”黎洋笑笑,又像是宽慰一样对顾辞说,“平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该宣泄的时候还是该宣泄。”
顾辞答应了一句“谢谢”,跟边屹柏在一边就座。
黎洋又接着去其他人身边周转,而顾辞则是在静下来后看向了仍在抽烟的男人。
对于顾辞来说,能有一个边屹柏从头到尾陪着,还帮她分析情况,规避风险,这已经是一件不能更幸运的事情了。
但这时候再想,顾辞要是没有边屹柏陪着,她冷不丁地来到这里,是否也会变得像这个男人一样。
顾辞再一次出神,但这次打断她的是边屹柏的声音。
“怎么了?”边屹柏轻声问,“看你情绪不高。”
顾辞回头:“有吗?”
“有,从你回溯开始。”边屹柏说得很直接,“上次回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哪来什么不好的事,”顾辞垂眸笑笑,声音轻了一些,“倒不如说是好事太多了。”
虽然对于上帝视角来说,可能她与边屹柏之间只相处了这么一天的光景。
可细数她几次回溯下来与边屹柏之间的种种出生入死,顾辞只觉得她在边屹柏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新的定义。
唯一要说是遗憾的,那应该就是这些经历的所有,只有顾辞一个人知道。
顾辞看了看边屹柏,又垂眸说:“其实我挺想说,如果能出去,以后我们能做个朋友也挺好的。”说着,顾辞又觉得自己有点不知深浅,“不过要是你不乐意,你就当我没说就行。”
“毕竟现在说这话,你估计也觉得莫名其妙的。”
“我觉得挺好,”边屹柏应道,“能建立医患之外的朋友关系,听起来也是件不错的事。”
“而且,”边屹柏若有其事地对顾辞说,“顾辞,未来能够创造的新价值,会比已经失去的东西更有意义,不是吗?”
听到这话,顾辞再一次为身边能有一个边屹柏这样精神状况良好且稳定的人作伴而感到庆幸。
“认真地说……”顾辞感叹道,“要不是你,我估计比门口那大哥还要崩溃。”
边屹柏笑笑:“不会的,以你的……”
“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坐的椅子突然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而刚才在窗口抽烟的那个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男人用力地晃动着他们的椅子,一双满布着血丝的眼睛将房间里围过来的人都瞪了一遍。
坐在两人邻座的徐一山低声爆了声粗口,过来一把挟过了那男人的肩膀:“你他妈……吓死老子了。”
“人家小年轻斯斯文文地坐那儿聊天,你搁这发什么疯?”
说着,徐一山就把那男人往一边的空座位上一丢:“你消停点,这种时候闹了有用吗?”
“你们都是节目组请的什么演职人员!”男人说着就指向顾辞,“我刚才就听见了!你们偷偷摸摸在那里算计我!”
顾辞一时间哭笑不得,她确实是说到了这个大哥没错,但要说算计真是有点冤枉。
好在这个徐一山倒是比看起来要来得仗义:“就算人家真盘算你了又怎么了?谁让你从到这里开始就疯疯癫癫的?”
说着,徐一山还不忘张罗着对其他人说:“我看也别猜了,我估摸着这小子就是那什么……被害妄想症!”
“你放屁!”男人惊坐起,“我没病!你们都有病!”
徐一山又一把把男人按了回去:“嘿!你还真的说对了!我们就是他妈的有病!”
话糙理不糙,但话听起来也确实不大好听就是了。
徐一山话音落下,在座其他人也莫名尴尬地沉默下去。
正当徐一山准备解释什么,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管家缓步出现在会客厅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分发茶水糕点的小厮。
这是顾辞头一次在这个世界中,见到无限贴近于复制粘贴的NPC。
老管家身后的一众小厮都低着头,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餐盘,动作整齐划一地走到各个座位中的檀木方桌前分发茶点。
顾辞看着站在她和边屹柏面前的小厮发放完茶点,又转身离开,压低了声音对边屹柏说:“这些小厮是不是和小瑾有些不一样?”
边屹柏也注意到了这点。
同样是小厮,光是小瑾身上的打扮就要比他们精致一点。
更别说小瑾还能有自己的情绪,甚至能和顾辞他们对话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院子里是什么样的下人了。”边屹柏说。
顾辞又面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确信周围没有守候着的别家下人之后,有些遗憾地坐回来:“算了,找机会再去看看吧。”
顾辞收了声,老管家也刚好在小厮都退下之后开口。
“诸位稍安毋躁,晚宴很快就开始了,”老管家开口时,像是对屋内所有的纷争和困惑视若无睹,“夫人知道各位等得心急,让我来为各位送些茶水。”
说话同时,他目光扫过众人身边摆着的茶点:“诸位要是不够,可以再寻我添茶添点心。”
顾辞看看茶杯,她自己是没准备喝,但想到边屹柏她又偏头问他:“你喝不喝?”
边屹柏摇摇头,顾辞也就收起了给他试毒的打算。
在老管家在那里说场面话的同时,顾辞也没忘轻声问边屹柏:“边教授,以你的经验来看,哪位大哥是个什么病?真是那个徐一山说的被害妄想症?”
“没有检测报告做判断依据,我很难下定论。”边屹柏摇摇头。
顾辞稍一眯眸,笑笑:“听你这话,是有个大概判断了吧?”
边屹柏看向就坐在他正对面的男人,就见那男人即便沉默下来,还是很警惕地环顾周围,还不时自己念叨着什么。
边屹柏无奈地笑笑,还是给了顾辞答案:“但从他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思觉失调的表现。”
“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直不愿意配合治疗,所以家人或者朋友在他病情恶化之后选择了强制治疗。”
这样一来,面前男人会反应这么激烈也就得到了解释。
顾辞莫名对这男人有些怜悯,可还没等她过多沉浸在怜悯中,老管家已经重新清了清嗓子开口:“在晚宴之前,有一件事还请各位悉知。”
“相信各位都在猜测此行我家夫人请各位来的目的是什么,”老管家沉声而来,“在这里,我统一为我家夫人做一下解释。”
老管家:“近来宅子总是异象频出,夫人几次请了风水师傅前来却无疾而终。”
“此次请诸位前来,为的是想求诸位能人,将此事寻出一个因果,还我们宅子一个太平。”
“宅子里各处别院和一些公用屋子诸位可随意进出,如有需要,随时可以让院里下人来寻我通报。”
简单来说,宅子闹鬼,风水大师没辙,女主人只能寻求“侦探”帮助,让宅子太平下来。
顾辞对这个命题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她过往干的就是接委托解密的活。
而环顾一周,其他人似乎也很快接受了来查案的设定,开始私下讨论起来。
只有那个疑似精分的男人,在管家说完之后,就闷声不响地走到管家面前,一把攥住了管家的衣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来参加拍摄的。”
“我不管你们这什么夫人是死是活还是有什么毛病,我只想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送我回去。”
管家仍像是看不见听不着一样,对男人的威胁充耳不闻。
或者说,他甚至就像是面前根本没有人一样,仍保持着一个笑不及眼底的笑意,说:“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我跟诸位交代几项需要注意的事项。”
“其一,夫人白天不爱被人打扰,所以诸位白天请尽可能不要去打扰到夫人休息;”
“其二,后院已荒废多年,今尚未来得及打理,诸位前往后院时请更加谨慎;”
管家的警示才说到第二条,就见他面前的男人却忽然松开了手。
原本都静下来细听管家交代禁忌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怵人的嘶吼。
而紧接着,众人就看见男人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径直倒在了管家面前的空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有管家一人仍端着满面笑意,缓声说:“其三,也是最后一点。”
“祸从口出,祸从口入。”
“请诸位在查案期间谨言慎行,也请时刻保证个人安危。”
“最后,祝大家此行玩得愉快。”
……
作者有话要说:哐哐一顿改,从4000字改到了5000+…………
辛苦大家了!(也辛苦我自己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