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 机

前几天街上马车运过砖。老兄,这可是千真万确。

我心里呀,你可知道,觉得甜滋滋的。这是在盖房子啦,老兄。要不,运砖干什么呢。什么地方准定在盖楼房,总算开了头啦。别说了,别说了,多说好话会招来不吉利的!

也许二十年以后,也许用不了那么多时间,每个公民能有一间房。要是人口不猛增,又准许做人工流产,那一个人也可能有两间,说不定一个人还能有三间房,外带洗澡间。

到那个时候,咱们日子可就阔气罗,老兄。比方说,一间是睡觉的,一间是会客的,还有一间再派点什么别的用场……总会有用的,日子过得那么自在,用场有的是。

眼下么,住房还有点紧张。住房一出现危机,人就显得有点小气了。 我呢,老兄,原来住在莫斯科,刚回来不久。亲身体验到住房的危机。

我初到莫斯科,带着行李到处转,简直毫无办法。慢说找个落脚的地方,就连东西都没处放一放。

我拿着东西在街上转了两个礼拜,弄得脸上胡子拉碴的,东西也这丢点,那丢点,全丢光了。我就空着手走街串巷,要找个住处。

最后,在一栋楼里看见有个人从楼上下来。

他说:“出三十个卢布,我把您安置在洗澡间里。这套住宅很阔气……有三个厕所……有洗澡间,您就住洗澡间好了。虽说没有窗子,可有一扇门,用水再方便不过了。您要愿意,把澡池放满水,整天泡着都成。”

我说:“亲爱的同志,我可不是鱼呀。我用不着老泡着,我想住干爽的地方。冲着潮湿,您该减两个钱吧。”

他说:“不行啊,同志。我倒是愿意减,可不成啊,不全是我说了算。房子是几家合住的,洗澡间我们这儿有定价,不兴讨价还价。”

我说:“唉,真没办法。好吧,就让您讹我三十卢布好了,让我早点住进去。我三个礼拜尽在马路上转,快累垮了。”

总算行了,放我进去了。我也就住下了。

洗澡间确实够阔气的。不管你往哪儿迈脚,不是大理石砌的澡池,就是热水管道、水龙头。不过没坐的地方,除非你坐到池子边上,那又要往下滑,一滑正好滑到大理石池子里。

我就搭了一个木板铺,在那里住下了。

过了一个月,我成家了。

你知道,我的这位夫人又年轻水灵,又是好脾气。可没有房子,我心里嘀咕,冲这浴室她就得跟我吹,我是尝不到小家庭的幸福和安乐了。没想到她不在乎,没跟我吹,只不过稍微皱皱眉头,回答说:“这倒没啥,住洗澡间的也有好人嘛。实在不行,还能隔个小间。比方这儿当客厅,这儿做餐厅……”

我说:“太太,房子倒能隔小间,就是那些住户太缺德,不让隔。他们早就叫着:不许隔什么小间。”

那就算了吧,就这么住了下去。

过了不到一年,我们生下一个小娃娃。

我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沃洛季卡,还这么住着。这里是近水楼台,我们便在这浴室里给他洗澡,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结果倒还算不赖。娃娃能天天洗澡,压根儿就不感冒。

只有一桩事儿不方便,每到晚上楼里的各家房客都挤到浴室来洗澡。

这时候,我们全家得蹲到走廊上去。

我央求房客说:“诸位,你们礼拜六洗嘛,总不能天天来洗澡呀。我们日子怎么过呢?你们得替我想想嘛。”

这些混账家伙一共有三十二个人,个个嘴里都骂骂咧咧的,动不动抡起拳头来吓唬人。

怎么办呢?没法儿!将就着过吧。

过了些时候,我夫人的妈妈从外地到了这洗澡间。我们把她安顿在热水管子后面住下。

她说:“我早就急着抱外孙子了,你们得让我享享这个福。”

我说:“您抱外孙子吧,我不反对。老太太,您抱也罢,摇也罢,随您的便。您可以把澡池放满水,和外孙子一起泡着玩。”

我又对妻子说:“夫人,说不定你还有亲戚要来吧,那你干脆都说出来,别折磨人了。”

她说:“也许只有我弟弟圣诞节放假的时候会来……”

我没等内弟来,就离开了莫斯科。现在我按时把钱给家里寄回去。

(1925)⑧

顾亚铃 白春仁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