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聆听着这思乡的声音。
双生
文/滕洋
佘有盈坐在位子上,看密山稳稳走上台去,眼里笑意盈盈。
今晚,我有个重大决定要宣布,密山对着麦克说。
有盈仿佛看见自己无名指套钻石指环,喜由心生,多年煎熬,最终修成正果。
那程宽若看见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
佘有盈见到程宽若第一眼自是欢喜,由内而生的喜欢,仿佛一早便已认得,没有相见恨晚,像是早晨刚在巷口分手,现在又在课堂上见到。老师插程宽若到佘有盈的小组,有盈主动将身边空位让给这个转校生,宽若施施然走来,两条细瘦的胳膊从校服宽大短袖里摆荡出来,干净的格子裙,窄球鞋。有盈又是喜欢:心心念念想要做这样干净的细瘦女子多年,却只落得个珠圆玉润,如今多得程宽若,即便自己不是她那样好看的女子,看着她,也是得偿想象的吧。
某些人,生来注定是要做朋友的。程宽若如是想,她转来C校本是不得以。
宽若父母在国外,又像小孩子一样惧怕自己的孩子:当年那样年轻的一对璧人儿,结婚出国如同小孩子扮家家酒,某日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手足无措连奶粉和麦片都常常搞错,无奈直接加急回国,交给外婆照管,这一照管就是十几年,到孩子出落成大方少女,他们得意之余,竟无半点歉疚,只这一个女儿,想是国外打拼多年的财产都予了她,还不足么?
外婆爱烧冬瓜蟹子汤,某日买小蟹子时突然晕倒在菜场,是血栓,送进医院一病不起。那一对中年夫妇回国打理,看着老妇少女,又有些不自在的矜持,想了想孩子还是不能带走,留在国内也蛮好,于是老妇送到最贵的英国人医院,孩子送到最贵的寄宿学校,扪心自问还是无歉疚。
程宽若照顾外婆只是忙碌,管不得这对中年男女站在外婆床前只是无措,优雅女人挽一个光滑的髻,偶尔想起就弱弱问病榻上老妇一声,妈妈你要不要喝水。外婆不懂回答,程宽若淡淡看母亲一眼,从保温桶里倒些水到消毒纱布上,给外婆润润嘴唇。中年女人讪讪地笑,宽若你最懂得外婆了。
后这一对中年男女十指相扣,飞回另一个时区去,宽若机场送行,竟是没有泪水,三人寒暄如普通朋友,中年男子审慎拍宽若的肩膀,要好啊。宽若郑重点头,中年女子搂过宽若落两滴泪水,好好照顾外婆,我们会寄钱回来。宽若还是郑重点头,中年女子拭过泪水,又与丈夫十指紧扣。宽若看着两人如初恋一般去登机,错觉他们这十几年并无成长,而自己也不是谁的女儿。
只是,这一对男女归国带来的转学还是即刻应许了。宽若本不是热络交际的女孩,常年同外婆一起生活,安静惯了,碰见新的环境新的人,怕是未必,但交际障碍还是有。有盈这样的热情,让宽若心生温暖,乐意将她当了自己新的朋友。后来就有了两个半大女孩日日趴在课桌上热闹的说话,宽若本不善谈,有盈却极喜交流,将自己心底里的故事全都说给宽若听。
有盈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父母中年得子很是宠爱,那天是月盈,笃信兆头好彩的父亲便取了“有盈”这个名字,盈是谐了“赢”的音,只是这个名字倒也别致。父亲为她专门成立慈善基金,救助孤残女童。有盈便是这样众星捧月地长大,许是见多了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有盈骨子里独对细瘦平和的女孩有好感,自己为成为那样一个,也曾节食闭口,但天生的骨骼问题,胖是不胖,还是有些肉的,让人一看便觉圆润可爱,应了她的名字。节食并未让她细瘦起来,整个人如同病了一样的没有精神,于是作罢。那日见了宽若,觉得应了心中所想完美女孩的形象,便惜怜起来,这是怎样好看的一个人儿啊。加上宽若性格温敦,两人坐同桌马上变成私密的朋友。
有盈身上少有骄纵长大女孩的骄娇气质。人要强,样样都要争抢的性格,倒像是出身卑微要靠争抢上位的身世惨淡少女。宽若看着有盈辛苦维持女生第一的名次有时苦得掉出泪来,再看她为一个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忙得累出病来,心里是疼惜,嘴上却骂她脑子搭错弦,人家要的你也要,人家不要的你也要。有盈却是笑,心里充实的满足。许是有盈这样的姑娘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来得太容易,所以人家要的她必是要的,越是有难度越是有趣味。好成绩与学生会主席的位置要不要于有盈本身并无重要。只是有盈也无梦想目标,看人家都想要,便觉得好,觉得好了,自己便也想要,于是发狠夺了来,众人中得头标,内心欢愉宽若无法体验。
我哪像你呢?我做不得这样安安静静读书写字。有盈发足奔跑后留给宽若一个大大笑脸。那时宽若站在操场草地旁边看一本安闲的书,她看有盈这样甜蜜的微笑,内心也是快乐,既然这样的有盈很快乐,那就随她去好了,虽是朋友,也大不必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
有盈有时刻意模仿宽若,举手投足间十足的程宽若,有其他要好的女同学惊异,你和宽若越来越像。两人只是笑,宽若以为在一起久了自是相似。有盈得意自己终有一点像自己想成为的那类女子。只是佘有盈不是程宽若,那种安然平和气质,是怎样努力也学不来半滴的。
这样的好日子并未维持多久,转眼高考要来,班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人人自危。有盈日日拿了报章研究哪所大学适合,她心里倒是不急,成绩好,学费也不用筹措,现在只是挑一个符合身份让众人艳羡的学校便好。宽若也是不急,每日读书画画,程宽若从来就没将考大学一事提上日程,本来读书是发于内省,自己愿意去读,那些理化的东西,有时不懂也就作罢,以前有外婆不断敲打,就努力去弄个大体清晰拿个说得过的成绩哄老人开心,如今外婆瘫在病榻,毫无知觉,宽若要照顾自己生活,还要跑去看外婆办各种杂务,理化这样不喜欢的学科,也就不上心了。爱画画读书就日日上课画画读书,成绩比入学时糟糕,也不在意。
倒是有盈,有些代她急了,宽若你这样是考不上大学的。
考不上大学有什么打紧么?宽若睁大了眼睛问有盈。
有盈不再说话,宽若这个人是无法跟她说明白这样现实且残酷的问题的。有盈自做主意,开始张罗起宽若的大学。她从报章上找些招特长生的大学,让宽若去考绘画。程宽若爱画画却没经过专业训练,作为特长生进大学学个法律或者新闻专业倒也不错。有盈的算盘打得山响。
这期间,宽若的外婆出了反复,医院下病危通知书,宽若想打电话给在国外的父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国外的父母怎么联系,往常都是外婆拨了电话过去叮嘱半天冷热再喊宽若过来说两句,或者父母打来,宽若多半已经睡了。外婆病情一反复,有盈回家翻箱倒柜想找到父母的联系方式,却并未发现只言片语的记录,许是老人烂熟于心没有记录,许是宽若粗心大意没有找到。宽若抱了膝在房间里哭,想到外婆那边生死未卜,发狠奔回医院,笃信找不到那对男女了,就断了念想不准备再联络他们。
医生问宽若有没有大人同来,外婆要做开颅手术。宽若将情形告诉医生,狠心直接说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亲人,医生面露难色,但老人命悬一线,只得让宽若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宽若看见手术同意书上冰冷生硬的字句,眼泪顿时滚落,颤抖签了“程宽若”三字上去,未等医生进手术室,人已瘫软。有盈放了学来陪她,两人在手术室外等待,有盈家里送了点心来,有盈喊宽若多少吃一点,宽若只是哭,并不动,有盈也只好作罢。这样等到了午夜,手术室灯忽然熄灭,宽若心里咯噔一下,医生出来如影视剧一样摘口罩摇头,要宽若想办法准备后事,宽若竟没了泪,咬了嘴唇要再看一眼外婆,可一见外婆的脸已经盖在白色单子下面,人是先晕了过去。
多得有盈爸爸照顾,葬礼进行顺利。三日后越洋长途打来,款款女声问宽若和外婆好不好,积攒几日的情绪忽然全部发泄,宽若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又是哭又是骂,恨是恨到了心里。母亲听了噩耗,愕然,哭了几场,母女两人平静,母亲问宽若不如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反正也是要念大学。宽若想了想,不知自己在国内能有什么更好发展,但铁了心不要再见那对男女,于是生硬掐灭了这个念想,告诉母亲不要挂心,她要留在国内。母亲还是当年的小孩子品性未曾改,想也没想就应允同意。两人匆匆忙道别,宽若坐在椅子里吁一口气,翻日历,高考也是迫在眉睫的打算了。
宽若听了有盈主意去考特长生,除此之外,她自己竟是半点主意也没有。有盈安排什么她就去考什么,几轮下来,也拿到一些合格证书。倒不是宽若的专业有多么的好,只是她的气质,让老师不自觉地惜材,想招她进来。有盈内里是有自己打算的,同是一等的大学,推荐给宽若的却是比较差的那些,她打定主意自己会考到那些最好的里去,心里又隐隐担心万一失手,而推荐了宽若进一等大学,自己为他人做嫁裳,心里定是不好受,可宽若又是这样好的朋友,龃龉是万万不想看到,干脆推荐她弱一点的学校,将来自己考上最好的,她还是得仰视,这样断了龃龉的可能。有盈觉得自己的做法对两人都好,所以心境平坦。宽若本就不懂这些考学的事情,乐得别人安排,内里倒也熨贴。
可注定了两人不能分开,有盈考试的那天喝参汤补过旺,流鼻血,一身狼狈发挥失常,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报一等里面较差的学校,宽若和有盈,报了同样的学校,两人,凑巧的又做了同窗,只是,初见时那样的青涩少女,已经脱胎换骨成女大学生。薛密山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日晴好,民歌社办民歌小型演唱会,宽若和有盈约了来看民歌社表演,却叽叽咕咕的在台下只是说话,有盈去了欧洲旅行,不断讲给宽若欧洲见闻,像一种炫耀,宽若心里觉得好笑,父母在国外多年,自己也未曾出国探亲或旅行。此时薛密山上台,他是高一级的民歌社员,拿了鼓在台上与别人合唱,敲的不知是哪里的羊皮面小鼓,声音咚咚的极是好听。宽若的心本就不在有盈的讲述上,看见薛密山,更是全部跟着那边跑了。
薛密山是怎样安静宽广的男子,宽若看第一眼便已偷偷喜欢。有盈还在喋喋地说,见宽若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唱歌的薛密山。有盈体味不了薛密山的气质,只是觉得这个男子好看,宽眉细眼线条分明,嘴角微微有笑痕却全然不再笑,别有味道。他打鼓的手尤其好看,细长干净,方口手指,指甲修得齐短。那一刻,有盈是喜欢了这薛密山,而宽若却爱了这薛密山。
宽若掏了速写本子出来为薛密山画像,十八年也未曾这样的果敢,彼一时安然此一时却已爱上不相干的人,甚至画像这样小女生小男生做的浪漫故事,她也笨拙地学了来用,就为了认识薛密山。散场有盈陪宽若去等薛密山,他拿了鼓最后一个走出来。宽若没有丝毫扭捏,直接拦了他送他画像,画得未必好,线条细碎凌乱,只是和了薛密山的气质,倒也特别。薛密山先是惊讶,后开怀。
画得极是像的。薛密山的这句客气,被宽若当了勇敢的鼓励。她进而主动请缨为民歌社画海报。连有盈都觉得她这样的急躁恍若不是那个自己认识的程宽若,却籍由此细细打量起了薛密山,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好,让宽若这样的神魂颠倒,一路看下来,有盈便也觉得这个男人千万般的好。有盈是个主意太多反到没了主意的人,人家觉得好的她也觉得好,而宽若又是她倾力想成为的女子,于宽若面前,有盈内里是自卑的,所以连宽若的品位也觉得完美。自然,薛密山就是好的。
薛密山先是惊愕,后朗声大笑。民歌社从来就是低调的团体,不需要什么海报。几个热爱民歌的人在一起做自己的事罢了。
那怎么知道别人不需要民歌呢,你帮我问问你们社长好了。宽若咄咄逼人地追问,从来没有过的伶牙俐齿。
倒是把薛密山问住了,他就是民歌社的社长,组社只是想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没想过要发展民歌社同校园其他社团竞争。薛密山本就是个不争的人,如果说性格中的弱点,就是这样,无所谓,被推到哪里就在哪里。他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有盈觉得有些沮丧,她希望薛密山是不同意的,若他同意,似乎是说明了宽若的成功,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因为宽若喜欢上薛密山,本是后发的情绪,却想要和薛密山共振排斥宽若的干扰。宽若很是高兴,她笃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薛密山倒没有任何的想法,他同意也不过是因为面前这个细瘦女子的态度还蛮强烈的,而他并不反感这个细弱女子的强烈。
回到私底下的空间,宽若即刻对有盈坦陈,自己喜欢上薛密山,想要交往。有盈嘻哈着揶揄她的花痴,并未做更多的评断。两人还是一样地吃饭睡觉,做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走读大学生。宽若是心思细密的女子,却偶尔神经大条,她并未发现有盈眼睛里的迟疑,她还是频频提起某日某地偶遇薛密山,两人越来越热络。而有盈却有她的打算,这个时候佘有盈性格里嗜血的一面又开始显现,别人要的,我也要。
她细细推算三人间关系,自知自己与薛密山除了那天并无交谈的初遇外没有其他交集,便想到了新的办法,她笃信这个办法滴水不漏,却也有冒风险的决心,毕竟世事不若想象,机关算尽也许被天算尽。但她是下了决心,于是去找薛密山。
程宽若喜欢你。佘有盈在没有征询宽若同意的情形下代她表白了。
薛密山惊愕,却也微笑。
有盈换一副缓和的面容,我看不得宽若再折磨自己,所以才跑来告诉你,不要伤她。
有盈是打定了主意,如果薛密山喜欢程宽若,自己是横竖插不进一杠子,早告诉他成全他们,自己还落得个好人的美名,两人感激她之余,她也好慢慢做打算。如果薛密山不喜欢程宽若,自己替她捅破窗户纸,节省她和他的时间,也方便自己早日达成计划。
但薛密山是喜欢程宽若的。爱了她的平静果敢。
这样看来,佘有盈是做了好事,那日听有盈说完,薛密山飞赴去找程宽若,窗纸既已有人代劳捅破,薛密山便开门见山,仿佛晚说一秒,宽若都让人抢了去。宽若听他口口声声地说爱,恍如梦境,将手全然交付他手心里,薛密山仔细一握,两人低头都笑了。有盈在一边看,心生嫉妒不是滋味,却也平静,这也还在她的计划之中。在她看来,宽若和密山的性格,凑在一起就是两座死火山,都不温不火平静不堪,她忽然觉得自己只要做得了勇到奋不顾身,薛密山迟早是她的麾下之臣。她觉得自己已很爱薛密山了,却不问这很爱来源于爱还是恨。
自然是大学恋爱的花前月下,薛密山不是平俗之人,不会骑单车载着程宽若在梧桐马路下飞驰,程宽若也不爱那样俗艳的感情,两人竟比以前的联络还要少了,心里做定主意,这就是今生今世要找的另一个,便都踏实安然,若是久长,不在朝暮。平素里少见面,见到了又是亲切自然。薛密山拉着程宽若的手去帮她选一个新的画板,两个人也不多说话,买了画板薛密山付过钱,替宽若选一个可爱的贴画,故意用童体字写了规规矩矩的“程宽若”三个字上去,两人就都笑靥如花,也是一对璧人儿。可有盈看起来这样的感情简直是无法容忍,她自信这两人的感情迟早要出问题。
程宽若与薛密山虽恋爱也并未将自己密合进二人世界,有盈并未因朋友的恋爱失去友情,反而多了一个薛密山做陪伴,她对自己这一步走得极其满意,程宽若与薛密山恋爱后,她与薛密山的交往愈发增多了,那两人有时不联络,她便跑去问薛密山为什么冷落了宽若,俨然一个知冷热会照顾的温柔体贴女子。
程宽若不几日剪断长发换了妹妹头,齐耳短发及眉刘海,配窄T恤背带短裤,踏简单沙滩鞋,越发的细瘦如孩童了。有盈以此推断两人的感情出了大问题,她的信念里只有失恋的女人才会突然剪了短发。此时的佘有盈已经成长成丰美热带水果一样的女孩,圆润且不嫌肥腻,她也自信这样的自己是招男孩子喜爱的,也确实如此。对于薛密山,也愈发的断言手到擒来。
她开始对其他女孩讲,薛密山并不那么的喜欢程宽若,只是当初的程宽若过于热烈,让老实的薛密山手足无措,两人才会在一起。校园里本来喜欢薛密山的女孩很多,大家都共同嫉嫌程若宽,经有盈这么一提点,愈发觉得宽若可恨,她与薛密山在一起,不过是凭了手段。真是个有心计的女子,而外貌又如此这般的欺哄人。有盈见效果达到,又悠悠叹气。这下所有女子都为有盈鸣不平了,那些凡俗女子还是有自持,觉得自己配不得密山,所以虽不希望密山有女友却也没半点想象自己会跟这样一个男子如何怎样,只是觊觎眼馋着,有盈又是极得眼缘的长相,男人女人多半都喜了她的圆润可爱,自觉她气质里有亲和的东西,这一下叹气,反让大多数女子觉得密山本该是有盈的,生生让冷淡气质内含心机的程宽若抢了去就是,如今善良的有盈在这里梨花带雨,实在让人唏嘘嗟叹。她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于有盈身上,没有半点保留。
学校里风言风语自此多了起来,传到密山与宽若耳朵里的添油加醋比初讲时不知甚了几辈。宽若没被人如此编排过,大哭一场,密山看了心疼,买了戒指直直跪下求婚,虽你先喜欢我,但我如今必是爱你更甚一筹,这就定下誓言,毕业成亲。宽若喜极而泣还是哭,密山手足无措地去擦那眼泪,揽女友入怀,心疼惜不知几倍。
有盈看在眼里,妒在心上。她不曾想事情这样发展,原想的囊中之物如今搁于他人砧板上,心中实在不甘,却只能眉开眼笑地祝福。心是淌下血来,也隐忍着不说。她是要定了这薛密山了。越是争抢,越是要。
于是学校里的言语更甚,乌糟的话不知脏几许多过墨汁,劈头盖脸全都泼在程若宽身上,最后传到导师耳朵里,导师也旁敲侧击个别特长生要自爱,不要搞坏了这百年名校的风气。若宽跟有盈哭诉,说谈恋爱怎么关到了别人的事,这样被诽谤。有盈安慰她,也淡然劝她,为这样一个不敢担当的男人究竟值当不值当。宽若睁大了泪眼问有盈何出此言。有盈做为难状,缓缓开口一句无风不起浪。宽若继续追问。有盈就骂她傻,若不是当事人四处乱说,怎会滋生这许多流言。宽若摇头不信,但心里已生些许裂隙。感情经不起推敲,尤其是这风口浪尖上,而宽若又极信有盈,这么多年的朋友,她未疑过有盈半寸。
慢慢的学校里宽若变成众矢之的,连有盈都没曾想这流言飞得这么茁壮活跃,还派生出更加恶毒的故事。她乐得旁观宽若变成无人理睬的不祥之人,而密山也因了宽若这样的女友承受巨大压力,民歌社社长位子也转易他人。有盈更乐得做一个大圣人,仍是宽若和密山坚定的朋友。
密山有时喝醉给有盈打电话,不明白宽若这样好的女子怎么被人无端恶语中伤。而多半宽若就正在有盈身畔,心里百味陈杂,疑的是密山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反打给有盈,莫非他心里已不再将她当作重要的人,虑的是密山这样安和无争的性格却要承受这样大的压力。
这样内外交迫的压力下,宽若做了果敢决定,她将戒指还给密山,告诉他自己确实如外界所传,玩弄男孩子感情,现在她腻了倦了要出国了。密山去找有盈追问,有盈也是模模糊糊不肯给一个确实答案,让密山忧怒中确信,宽若就是那样的女子。错爱了。
宽若的出国手续办理得很顺利,父母亲这两年仿佛老得很快,心境变化不少,希望女儿陪在身边,反复催促,宽若碍于密山,一直不松口,答应结婚后过去看他们。如今没有了密山,宽若身心俱疲,只想逃出去好好休息,这样以来,双方均满意了。
临出国前,宽若来同有盈道别,有盈家的大房子只有一个阿姨在,她见是宽若便让她直接上楼找有盈,宽若上楼却听有盈在讲电话,所有虚妄友情面目那一刻全部撕破,有盈仍在编派宽若的故事,宽若敲门的手举起放下,发狠头也不回地走掉。
密山与有盈,她一个也不想见。
留下的这两人,后来好像有了一段,也好像没有一段,连有盈自己也不清楚。密山那样的性格就是,对方火热地贴上来,他不拒绝也不应承。许多女子以为自己是密山的女友,深究下去,密山本人却并未承诺过任何一个。有盈也算一个。
过不几多时日,毕业,密山出国了,有盈恍若也忘记了这个极其想要的人,没有人争了,索然无味,但爱是爱了,虽不争,对密山的爱是生生硬烙在心里,自恃得不到也不想空耗了,心境成熟了许多,不再如少年时那样的争强好胜。
有盈是坚硬的性格,不肯继承家业,硬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来,进了外资公司从小职员做起直做到市场部经理,再也没爱上过什么人,有时逢场作戏,不过尔尔。
谁曾想,三年后遇到了薛密山。他从国外总部派来监督国内公司工作,正是佘有盈的顶头上司。意外重逢,有盈的心里忽然起了波澜,大学时代积淀下的美好感情经这些年尘土覆盖,居然在见到密山的一瞬间浮现。她的心里,又有了年轻时那样的渴求。她隐约发现自己是在等待,等待薛密山回来。
密山一周七天,四天在美国总部公司工作,三天在国内。他对有盈似乎是关爱有加,或许是没料到会重逢,所以现得有些宠爱了,从国外回来带小礼物,在国内期间邀她吃饭看演出,俨然一对恋人,公司里其他女孩贴上来,也都碍于有盈的情面,再退回去。只是有盈自己心里清楚,这个男人从不曾真正属于过自己,连手都不曾牵过,他体面地维持着一个照顾者的距离,对有盈体贴入微。寒冷即奉上西装外套,但保持60公分安全距离。
期间有合适的追求者,本该动的心也都被有盈生生掐灭,她要密山,或许就像儿时未完成的梦,哪怕有一丝期待也是要等下去。于是又三年过去,有盈彻底变成快30的老姑娘,从28岁以后就乏人问津,人们也笃定了她和密山秘而不宣的关系,他们只是新潮的不婚族,但两人应该是正式的伴侣吧。人们都不知道这三年密山对有盈,根本没有逾越任何朋友的界线。有盈,更是不会说她和密山只是朋友云云。心中还暗含期待,让人误解也是幸福。
有盈三十岁生日将至,密山说有惊喜给她。所以有了这个Party,密山体贴地隐去了为有盈庆祝三十岁生日的目的,只说是他为有盈开的一个Party。因为被提示了将有惊喜,所以Party进行中密山走上台前去,有盈格外激动,她笃定这许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密山的求婚来得虽晚却还是要来了。她脑中浮现大学时代俊朗的密山向宽若求婚时直直跪下的情景,心中些许复杂的喜悦,密山这样温柔安和的男人,任是谁,也无法拒绝吧。
今天,我要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的妻子。密山笑眯眯地手指有盈的方向。
有盈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了下来,她站起来,准备承接众人掌声,却只看见众人惊异的目光,和密山尴尬的笑容。有盈察觉什么,向后望去,程宽若娇笑如花正从她身后走来,一时间有盈羞愤交加,这一道重重地摆在她心上,尴尬之余,却只能转身拥抱宽若来掩饰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的泪水,宽若,你回来了。
我们是大学时的恋人,后有了些误会,宽若出国,毕业后我也出国,没想到在华人聚会上碰见宽若,仍是爱她,我们在美国结婚,现在有两个孩子,本来宽若不想回国,但是我准备回国发展,所以她跟我回来了……
密山此时在台上喋喋不休地介绍,在有盈听来如此的聒噪。她心里是气的,但她又不想别人,甚至密山看出她的在意,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为一个不值得的人等了十年。宽若拥抱着有盈的手臂忽然紧了。
我们真是极像,对么,有盈。宽若冷冷地讲出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