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我们全家人的好朋友——沙汀
我和沙汀认识是在五十年代初期。一位年轻同志把我带到东总布胡同作家协会东院一座小楼里,张天翼住在楼下,沙汀住在楼上,我们同时见了面,从此就常常在一起开会谈话,渐渐地熟悉起来了。
关于沙汀的人格之高尚,文格之雄浑,大家都有定论,不用我说了,我只谈谈他和我家每一个人的交情。
我的老伴吴文藻,是学社会人类学的,我们两个人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朋友,我们看见对方的朋友来了,除了寒暄之外,很少能参加谈话。唯有沙汀是文藻最欢迎的人,而且每次必留他吃饭,因为沙汀能和他一起喝茅台酒,一面谈得十分欢畅!
文藻喜欢喝酒,这是自幼跟他父亲养成的习惯,我却不喜欢他喝酒,认为对他身体不好。他的朋友和学生总是送他茅台酒,说是这酒强烈而不“上头”,就是吃了不头晕,于是我们厨柜里常有茅台酒。八五年文藻逝世了,沙汀来看我时,我把柜里的一瓶茅台酒送他。
他摇摇头说:“如今我也不喝酒了!”
四十年代我们在四川重庆郊外的歌乐山住过五年。我的孩子们都是在四川上的小学,学的是一口四川话(至今她们在背“九九表”的时候,还用的是四川话),非常欢迎能说四川话的客人。沙汀说的是一口带有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因此他一来了,她们就迎上来,用四川话叫“沙伯伯,沙伯伯!”而且总要参加我们的谈话,留恋着不肯走开。
沙汀听觉一向不太好,因此我们从来不打电话,他来了听话时,也常由同来的小伙子在他耳边大声地说。如今听说他视觉也不行了,又误用了庸医的药,以致双目失明,要回到老家四川绵阳去了。我的外孙陈钢去给他照相时,我让他带上一个橡皮圆圈送给沙汀爷爷。我认为凡是有一两处感官不灵的人,其他的感官必定格外灵敏。我想沙汀回到温暖舒适的故乡气氛里,又有温柔体贴的女儿和他作伴,在他闲居时候,捏着这个橡皮圈,一边练手劲,一边也会想起远在北京、永远惦念他的一个老友吧!
(本篇最初发表于《中国作家》199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