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系列的女人小传,是我住在重庆郊外歌乐山的时候,又闲在、又穷困,需要拿一点稿费,那时我的老伴吴文藻的清华同学刘英士先生,正在编一种刊物叫做《星期评论》,向我索稿。我不愿以冰心的名字来写文章,因为我刚刚称病,退了工资,辞了“妇女指导会”
的教育文化组长的职务而避居到山上来的。我说:“我不用冰心的笔名行不行?”他说:
“新的名字不会引起读者的注意。”我说:“那我就写一些能引起读者注意的题目吧!”于是我就用“男士”的笔名,陆陆续续地写了十六段,以男人的立场眼光,来描写了十四个女人,后来我的一个女学生来告诉我重庆的天地出版社要出这集子,我就把全文交给了她,这本书销路很广,再版了许多次,而天地出版社只给了我初版的稿费。这时巴金从上海来了,便把这本书稿带到上海的开明书局去出版,并让我写了一篇序。
《关于女人》里的十四个女人,都是有“模特儿”的:只有《我的学生》那一篇,是由三个“模特儿”组成,因为结局难写,就只好忍心地让“她”不幸地“逝世”!
我在后记中说:“我写了十四个女人的事,连带着也呈露了我的一生。”这话一点不假!比如我在《我的择偶的条件》那一篇的最后我说:“天哪,假如我真是一个女人,恐怕早已结婚,而且有了两三个孩子了。”在《我的朋友的太太》那一篇的最后也有“他向我要女儿,别说一个,要两个也容易,可是我的太太还没有影子呢”!在后记中,我又说,“我去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来接代传宗,分忧解愠,也是极可能的事——”都暗示了我的实在身世。
在这本书里我也说出了我自己对于妇女的评价,如在后记中,我说:“世界上若没有女人,真不知道这世界要变成什么样子!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是: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接下去我又说,“我并不敢说怜悯女人,但女人的确很可怜,”因为“男人活着是为着事业,女人活着是为着爱情……靠爱情来维持生活,真是一件可怜而且危险不过的事情!”底下还有许多,我懒得再抄了。总之,就是说“上帝创造她,就是叫她来爱;她是上帝化生工厂里,一架‘爱’
的机器,她就是这样‘无我’地、无条件地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再回来说怎样来写这本书:因为用的是新笔名,而且用的是男人的口气,我自己觉得很自由,很“放任”,而且不时开点玩笑;不过写的时候常要提醒自己,作者是一个男人,得有些男人的动作或习惯,所以要写些喝酒、抽烟之类的事情。
总起来说,这本书的十几篇游戏文章,本来是逼出来的,而写到后来,觉得越写越有趣直到最后人家知道是我的手笔,我才赶紧刹住,也算是“见好就收”吧!1990年7月24日急就(本篇发表于《妇女生活》199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