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想到而写不了的时候

今年十月五日前后,把我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我这一辈子就没过过这么富足的日子!

十月五日,是我八十九岁的生日,真没想到我这个人能活到这么悠长的岁月!

我母亲告诉过我,“你会吐奶的时候,就吐过血。”以后在一九二三年办出国留学以前,由协和医院检查断定我的吐血,是肺支气管扩张,而不是肺痨。每次吐过血,只要躺下休息一两天,就可以了,也不必吃药。因此大家都放了心,虽然有时我会吐到满满的一大杯,我也不在乎。

记得一九二四年在美国的绮色佳,文藻向我求婚时,我吓唬他:“我是说死就死的人,你何必找一个不能‘白头偕老’的伙伴?”他说:“无论如何,我认命了。”谁知到了一九五八年,我到英国访问时,在伦敦又吐了一次。我瞒过了团员,仍旧出席当天特别为我举行的酒会。那天我当然不能躺下,而且还得举着酒杯,整整地站了一个下午。谁知从那时起,我居然不再吐血了。

话说回来吧,我今年生日得到的礼物:除了大大小小的蛋糕;大大小小的盆花,青松;大大小小的花篮;还有花瓶,瓷的,陶的,竹根漆的……以及朋友们自己画的:寿桃,水仙,牡丹……以及他们自己写的祝寿的诗,文;此外还有许许多多从海内外寄来五彩缤纷的卡片和电报!这一切都使我感激,惭愧!我还只能把送礼的团体的名称,和个人的名字,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底,不敢宣布,免得有人讥笑我“叨光”。

我以多灾多病之身,居然能够活到今天,当然因为是晚年欣逢盛世,过的是太太平平日子,一半也因为有周围的人们对我的关怀照顾。首先要提到的是,我的二女婿的大姐——陈同志。十年来她和我朝夕相处,使我这个废人,能够像好人一样地生活下来……将来我要详细地写关于她的一切,在此就不细说了。此外是北京医院的大夫们,每月一次地给我检查身体,给我开药;还有就是我的老少朋友们不时地给我送些人参、阿胶、蜂皇精……吃不过来的补品。最后是我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的孩子们,待我还算不错。我和他们在一起,喜笑的时候多;生气的时候倒也有,那是在他们对我的起居饮食“管制”得太“严”的几次!

近十年来常常得到朋友们逝世的讣告,在“惊呼热中肠”之余,总会想起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两年前我就求胡藉青大姐替我找了一位老先生为我刻了一颗“是为贼”的闲章,聊供自警!这篇想到就写,也就作我对亲友们的谢信吧:我不能分别答复了!1989年10月11日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