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交游不广,承认我为好友的人也不太多,但翰笙的确是我的莫逆之交。
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40年代初期,在重庆的一次文艺团体的集会,我们坐在同一个小圆桌边上。经过介绍,谈了起来,我就觉得他态度洒脱,吐属不凡。我早知道他是一位多面手的作家,写过许多话剧和电影剧本,还有许多小说。我对戏剧技巧方面,完全是个外行,赞美的话,还是留给行家去讲,但从我在报刊上读过的他的那些作品,都感到革命气息,跃然纸上。他抨击了地主和与帝国主义相勾结的买办资产阶级对于农民、渔民的残酷的剥削和压迫,赞美了人民武装斗争。七七事变以后,他又写了许多抗日的剧本和文章,来唤起中国民众的抗战激情,这些功绩,别人写的都会比我详尽,我就不必多讲了。
这里我只说说我们的交情。作为一个朋友,他是一个有才又有趣的人。我们来往较多,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不但在文艺的集会上常常见面,而且常常互相家访。我这里还藏着一张他和巴金在我家客厅里照的相片,巴金身后站的是他的女儿小林,我身后站的是我的小女儿吴青,翰笙的身后站的是他的女儿蜀华,我们脸上都是笑容可掬,这是10年以前的会面了。
1980年夏,我得了脑血栓,住进北京医院,正好翰笙也住在那里,他患的仿佛是肠胃病。我们常由我们各自的女儿陪着,推着轮车在走廊上散步,累了就坐在廊子里的长椅上闲谈,疾病之苦,几乎都忘却了。
脑血栓后,我又摔坏了右腿,行动不便,从此闭门不出了。我的老朋友们有机会还是常到我家来看我,并且,因为近年文联在我的第二故乡烟台,修建了一座休养所,文联的工作同志都请巴金、夏衍、翰笙和我同时到那里欢聚。我们各自的女儿们更是十分怂恿我们去,因为她们也都是极好的朋友。但是在说定的时间里,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有事,始终没有同去过。
前天,我给翰笙打了电话,因为听说他已去过烟台了,想问问那边的风光。翰笙说:他倒是去了,但却病了一场。这时我才有点感到我们都老了,但我总觉得身体会老,精神是永远不会老的,正如前些日子,我得到的巴金的信里,谈到自己的病,杂事又多,不速之客也不少,感到烦恼,最后他说:“现在想的只是把一点真挚的感情留在人间……因此时间对我是多么宝贵。”我深深知道翰笙在写作了60年之后,也会和巴金一样,不断地以他真挚的感情,继续写出对中国文艺事业有更大贡献的作品!1987年11月4日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