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我们中国每一个知书识字的公民,都来读读今年第九期的《人民文学》的第一篇报告文学,题目是《神圣忧思录》,副题是《中小学教育危机纪实》。
我每天都会得到好几本文艺刊物,大概都是匆匆过目,翻开书来,首先注意的是作者名字,再就是文章的题目。但对于《人民文学》,因为过去曾参加过一段时间的编辑工作,因此看得比较仔细。不料第九期来了,我一看第一篇文章的题目和副题,就使我动心而且惊心。虽然这两位作者我都不认识,这题目使我专心致志地一直看下去,看得我泪如雨下!真是写得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向关心着中小学教师的一切:如他们的任务之重,待遇之低,生活之苦,我曾根据我耳闻目睹的一点事实,写了一篇小说《万般皆上品……》。委婉地、间接地提到一位副教授的厄运,而这篇“急就章”,差点被从印版上撤了下来——这是我六○年创作生涯中所遇到的第一次“挫折”。据说是“上头”有通知下来,说是不许在报刊上讲这种问题。若不是因为组稿的编辑据理力争,说这是一篇小说,又不是报告文学,为什么登不得?此后又删了几句刺眼的句子,才勉强登上了。因为有这一段“经验”,使我不能不对勇敢的报告文学的两位作者和《人民文学》的全体编辑同志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这篇《神圣忧思录》广闻博采,字字沉痛,可以介绍给读者的句子,真是抄不胜抄。对于这一件有关于我们国家、民族前途的头等大事的“报告”文章,我还是请广大读者们自己仔细地去考虑、思索,不过我还想引几段特别请读者注意的事实:
“小平同志讲:实现四化,科学是关键,教育是基础,但这个精神,并没有被人们认识,理解,接受。往往安排计划,总是先考虑工程,剩下多少钱,再给教育,……日本人说,现在的教育,就是十年后的工业。我们是反过来,……教师特别是小学教师工资太低,斯文扫地呵!世界银行派代表团来考察对中国的贷款,他们不能理解:你们这么低的工资,怎么能办好教育?可是我们同人家谈判时,最初提的各个项目,没有教育方面的,人家说,你们怎么不提教育?人的资源开发是重要的。后来人家把教育摆在优先援助地位,列为第一个项目。我们要等人家来给我们上课!”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不感到“无地自容”吗?我忆起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六年的冬天,我们是第一拨到日本去的,那时的日本,真是遍地瓦砾,满目疮痍。但是在此后的几次友好访问中,我看到日本是一年比一年地繁荣富强,今天已成为世界上的经济大国。为什么?理由是再简单不过!因为日本深深懂得“教育是只母鸡”!
香港的中小学教师也亲口对我说,他们的待遇也比一般公务人员高。
一九八四年底新华通讯社发出通稿——教育部长何东昌在接受本社记者访问的时候非常高兴地指出:“党中央和国务院一直在关怀和研究教师的问题,教师将逐步成为社会最使人羡慕的职业之一。”
但是,真是说来容易,听来兴奋,事实上:“一九五七年反右以后知识分子就瘪了,后来闹‘文革’,教师的罪比谁都多,从此地位一落千丈。后来拨乱反正了,世道清明了,是不幸中之大幸,可是教师的地位,恕我直言,名曰升,实则降。其它行业的待遇上去了,教师上得慢。……就是中教一、二级的老教师,月薪也不过百十块,还不抵大宾馆里的服务员,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这是一位中学老教师提出的问题!还有一位教师充满着感情说:“教师职业是神圣的,这神圣就在于甘愿吃亏。可是如果社会蔑视这种吃亏的人,神圣就消失了。作教师的有许多人不怕累和苦,也不眼红钱财,但唯有一条,他们死活摆脱不了,那就是对学生的爱。除了学生四大皆空。他们甚至回到家里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耐心,不愿再扮演教师这个社会角色,但无论心情多坏,一上讲台什么都扔了,就入境了。
这种心态,社会上有多少人了解?……”
这种心态,我老伴和我都能彻底地了解:死活摆脱不了的,就是对学生的爱。但也像另一位教师说的:“像我们当年,社会那么污浊,自个儿还能清高,有那份高薪水撑着呢……”
不过如今我们的两个女儿(她们还都是大学教师),没有像我们当时那样高薪水撑着,她们也摆脱不了教师的事业。她们有了对学生的爱,也像我们一样得到了学生的爱。
“爱”是伟大的,但这只能满足精神上的需要,至于物质方面呢,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办法有多种多样,是不是会有人“跳出”,离开教师的队伍?
大家都来想想办法嘛,我只能回到作者在文前的题记:
“我们从来都有前人递过来的一个肩膀可以踩上去的,忽然,那肩膀闪开了,叫我们险些儿踩个空。”1987年10月10日浓阴之晨写到阳光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