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出版社即将出版《雅舍小品选》。我先睹为快,翻阅着一篇篇精选出来的小品,想起了不少往事。
梁实秋和吴景超是我先生吴文藻在清华学习时的同班同学。雅舍是吴景超夫妇和梁实秋合资买的一幢小房子。这幢简陋的土屋盖在重庆北碚的半山腰,上去要走七八十层土阶。
景超认为没有门牌,邮递不便。实秋提议在山下立一块小木牌,用景超夫人业雅的名字,名曰“雅舍”。
那时一位清华同学刘英士在办一种刊物,叫《星期评论》,约大家写稿。我曾用“男士”的笔名写了几篇《关于女人》,却因病或忙没有每期交稿,而实秋却是每期都写,一直写到抗战胜利!
那时我们家住在歌乐山,离北碚还有几十里,偶然碰上机会,搭上朋友的便车,才能互相过往。我记得还是我们去北碚的时候多。我们都喜欢老友的欢聚。文藻一向是拙口笨舌,景超也是笑时多,只有梁实秋大说大笑,热情的业雅也在旁边拍手捧腹,前仰后合。那时到底我们还年轻,虽在离乱之中,还能苦中作乐。抗战胜利后我们就分散了。我们去了日本,景超夫妇在南京,实秋最后到了台湾。《雅舍小品选》中提到:“十年动乱之中,景超、业雅均饱受折磨,患癌而殁……缅怀往事,心有余哀。”
如今,文藻也于一九八五年去世了,我在北京,实秋则仍在台湾,读了这本《雅舍小品选》,真是百感交集。现在四海清平,今天的北京,也不像《雅舍小品选》里的北平那样古老了!我何等地希望实秋能回来看看,不但看崭新的美丽雄伟的北京,也看看真真“老”了的“老友”。
现在,回来谈谈这本《雅舍小品选》。实秋不但能说会道,写起或译起文章来,也是下笔千言,尤其是小品文字,更是信手拈来,谐而不俗。书中的《客》:“无客时嫌岑寂,有客时嫌烦嚣”;《书房》:“书房不在大,亦不在设备佳,适合自己需要的便是”;《快乐》:“快乐是在心里,不假外求,求即往往不得”……这和我平常素说的“人到无求,心自安宁”,是一样的意思。还有《健忘》:“人老了常常忘记人的姓名,更严重的是有人忘记自己是谁。”上一句是我常常对客人道歉的,底下一句,使我想起了老友金岳霖先生的故事,不禁失笑。一九八七年五月五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