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整理信件,忽然翻出我的一位中学同学,在七十年代给我写的末一封信。她写:
小谢:
记忆力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你的声音笑貌和我们中学时代的一切,在我病榻上的回忆中,都是那样出奇地活跃而清晰……这几句话又使我十分激动,思潮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的确的,在我十几年海内外的学校生活中,也就是中学时代,给我的印象最深,对我的性格影响也最大。
我的中学生涯是在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度过的(那时的中学是四年制)。十四岁的年纪,正是感情最丰富,思想最活泼,好奇心最强,模仿力和可塑性也最强的时候,我以一个山边海角独学无友的野孩子,一下子投入到大城市集体学习的生活中来,就如同穿上一件既好看又紧仄的新衣一样,觉得高兴也感到束缚。我用好奇而谨慎的目光,盯着陌生环境中的一切:高大的校舍,新鲜的课程,如音乐、体操,和不同的男女教师……但是我最注意的还是和我同班的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梳髻穿裙,很拘谨,守纪律,学习尤其刻苦。一同上了几天课,她们就渐渐地和我熟悉起来。因为我从小听的说的都是山东话,在课堂上听讲和答问都有困难。她们就争着教我说北京话。(那个头一个叫我“小谢”的同学,是满族人,语音尤其纯正。)我们也开始互相谈着自己的家庭和过去的一切。她们大多数是天津、通县、保定等处的小学升上来的(她们都是寄宿生),数学基础比我好,在国文上我又比她们多读了一些,就这样我们开始互帮互学,我觉得我有了学习和竞赛的对象。那时我是走读生,放学到家打开书包,就埋头做功课,一切“闲书”都顾不得看了。
就这样紧张而规律地过了四年中学时代。我体会到了“切磋琢磨”的好处,也得到了集体生活的温暖。四年之末,我们毕业的同学才有十八个人。毕业后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参加了工作,我们约定大家都努力学习,好好工作,还尽量保持联系。此后的年月里,我们风流云散,也都有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但无论在天涯在海角我们惊喜地遇见,共同回忆起中学时代这一段生活时,我们总会互相询问:我们每一个人是否都完成了中学时代的志愿,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人?一九八三年四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