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出版社的编辑约我为张洁同志的第一本集子作序,我欣然答应了。
我对“张洁”这个名字发生了兴趣,是从看到一九七九年第一期的《北京文艺》里她写的《有一个青年》开始的。我觉得她笔下的这个青年,似乎是我所熟悉的“野蛮”而又可爱的大孩子之一。这个大孩子因为得到了“一双沉静而温柔的眼睛”的关注和指引而奋发上进的故事,看了使我安慰、喜悦。同时,这个青年之所以得到这个姑娘的关注,还是因为她看出了他在那“粗鄙的没有教养的行为后面,还有一颗追求向上的心”。
张洁以满怀的对这个时代青年的爱护和同情,写出了下面的十分沉痛的话:
在十几年前就应该给我们的机会,但我们仍然珍惜它,不放过它!当我们不得不和咿咿呀呀的小孩子一同向前迈步的时候,这种智力上的畸形发育,带给了我们许多的变态心理。
而在我们粗鄙的、没有教养的、玩世不恭的行为下所掩盖着的痛苦,是许多人都不容易理解和原谅的!
但是她看到了,也谅解了!这就是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我总是感到温暖的原因!
这一段话使我感动!一个作家能够写出有益于振奋人们的革命精神、提高人们的道德和审美水准的作品,他或她必然是充分意识到自己对祖国和人民负有重大的鼓舞和教育的责任的!
当我从《北京文艺》的编辑那里,探知这位张洁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而且是一位业余作者的时候,我就总在文艺刊物的目录上,寻找这个名字。
这本集子里的小说、剧本,都是我所看过的。从这些作品中,我看到她的社会接触面和知识面都很广,描写得也很细腻、很深刻。再举一个例子,比如她在《忏悔》中写的另一个因为父亲犯了“错误”,而被甩出正常的、充满生机的单纯而友爱的生活轨道,终于抑郁而死的青年;而这个青年的父亲,在儿子有了一丝“期望和热情”的重要关头,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鼓励支持他的儿子,只因为他惧怕那“比死还可怕得多”的生活!
天安门去!”
他头一次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可以称之为期望和热情的东西。他知道,哪怕他给那可怜巴巴的、谨慎胆小的儿子一点点同情或是支持的暗示,都会给儿子以极大的鼓励和勇气,也许从此会使儿子丢掉那可怜巴巴的东西。但是他没有,他紧张得像要憋过气去:“干什么去?”
儿子犹犹豫豫,拿不准主意地说:“我写了一首诗……”
他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立刻神经质地叫道:“不行,不能去!”
他那如同大祸临头的神气,使儿子立刻失去了勇气:
“会死人吗?”
“不,可怕的不是死……”
儿子眼睛里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花熄灭了。重又回到他惯常喜爱的那个角落里去!不,是他把儿子重又推进了那个角落,而也许儿子不是没有可能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的!
……他忏悔!他无穷地忏悔!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不曾做过什么!
这对于那些没有勇气的父母,该是多么严厉的鞭挞!
在这本集子里的其他几篇作品,在取材和抒写上,也各有其特色,还是留给读者们自己去欣赏、体会吧。张洁同志还年轻,她还会写出许多更好、更成熟的有益于人民的作品。
这第一本集子,不过是个很好的开始!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