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近午,有三个在初中和高中读书的少年来看我。他们坐了一大段车,还走了一大段路,带着满脸的热汗,满身的热气,满心的热情,一进门就喊:
“×妈妈,您好,我们来了!”
这几个孩子,几乎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几个月不见,仿佛又长了一大截!有的连嗓音都变了,有的虽然戴着红领巾,却不像个中学生而像个辅导员,有的更加持重腼腆,简直像个大姑娘了,可是在我这里,他们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面扇扇子,喝凉水,眼睛四下里看,嘴里还不住地说。最后,他们就跑到书架和书桌前面去……“您有什么新书没有?”
“您这儿还有《红旗谱》哪,我看过一遍都忘了,老师还让我们夏天看呢,借给我好不好?”
“这《蕙风词话》《人间词话》说的是什么呀?”
“呵,《人民文学》第七期,我们都说那篇《赖大嫂》写得好,您说呢?”
我一个人实在对付不了三张快速的嘴,我只看着他们笑,我只感到心花怒放,多么火热的青春呵!
慢慢地,他们手里拿着书、水杯和大蒲扇,围着我坐下来了,谈着看书,谈着文学作品,忽然谈锋转向语文老师。
那个变了嗓音的大小孩子说:“我看书的兴趣,完全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引起的。在前年,我们的那位语文老师,不用提多好啦,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时候,讲的那么生动,我们都听得入了迷。下课以后去找他谈话,他还给我介绍许多课外的书籍。那一年,我看的书最多了,课内的古典文学,像《琵琶行》,我到现在还能背。可惜这位老师只教我们一年,就去编教材去了。后来的语文老师,上课时候讲的内容和政治课差不多,我们对于课文的感受就不特别深了……”
那个更加沉静的姑娘,这时也微笑说:“我们的语文老师也不错,我就是喜欢跟他写作文。他出的题目好,总让人人都有自己的话说,而且说起来没有完。他在卷本上批改的并不多,但是他和每个学生谈话的时候,却能谈到几个钟头。现在,我才知道写作文也可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看着这几双发亮的感激的睛睛,使我想起了许多往事,从欣赏到写作,从幼芽到小树,是经过多少人的细心培养呵。
我嘴里只说,“我真愿意你们的语文老师都在这里,他们听了不知要怎样地高兴。但是,也别忘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阅读和写作,一旦有了好的开头,就得自己努力继续下去,要不然,老师走了,这些好习惯也跟着走了,你说可惜不可惜?那老师也就白教了!”
他们都笑了,“也可能是白教了,我们努力就是,不过,我们还是感谢我们的老师!”
我好像是对自己说的,“只要努力,老师就决没有白教,让我们都感谢我们的老师!”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2年7月25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小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