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绰绰的,但比影子更实在一点儿,从黑乎乎的过道一窜就下去了。一小片黑东西,嗖的一下。
她希望不是蜘蛛。卡萝兰特别不喜欢蜘蛛,一看到蜘蛛就紧张。
黑东西窜进客厅,卡萝兰跟在它后面,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客厅里一片黑,只有外面的过道透进来的一点点光。
卡萝兰站在门口,在客厅地毯上映出一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影子,好像她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似的。卡萝兰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打开灯。就在这时,她看见沙发脚下慢慢爬出一个黑东西。它停下来,然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飞一样穿过地毯,冲向客厅最里面的角落。客厅那个角落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卡萝兰打开灯。
角落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那扇后面是砖墙的旧门。她记得很清楚,妈妈已经关上了那扇门。可现在,它开了一道缝,窄窄的一道缝。
卡萝兰走到门边,朝里面张望。门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墙,用红砖砌成的一堵砖墙。
卡萝兰合上那扇很旧的木头门,关了灯,回床上去了。她梦见许多小小的黑东西,躲着灯光,从一个地方偷偷摸摸溜到另一个地方。最后,它们在月亮下面会合了。小小的黑东西,长着小小的红眼睛,一口尖尖的黄牙。它们唱了起来。我们个子小,数目可不少。
数目虽不少,个子还是小。
看着你一步一步爬起来,
还会瞧着你往下倒。
声音又尖又细,还有点气忿忿的,让卡萝兰觉得很不舒服。
接下来,卡萝兰梦见了几个电视上放的广告。再以后,她睡熟了,什么都没梦见。
第二章
第二天,雨停了。但屋顶上压着一层厚厚的白雾。
“我出去走走。”卡萝兰说。
“别跑太远。”妈妈说,“多穿些衣服。”
卡萝兰套上她那件带兜帽的蓝外套,围上红围巾,穿上她的黄色雨靴。她出门了。
斯平克小姐正在遛狗。“你好,卡罗琳。”斯平克小姐说,“天气真糟,对吗?”
“对。”卡萝兰说。
“我以前演过一次波西亚。”斯平克小姐说,“福斯波尔小姐总是唠唠叨叨说她演的奥菲莉亚①,可大家来看的是我演的波西亚。那时候,我们可是登台表演哩。”
【①波西亚:莎士比亚戏剧《威尼斯商人》的女主角;奥菲莉亚:莎剧《哈姆雷特》的女主角。】
斯平克小姐浑身上下被套衫、毛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显得比平时更矮小、更圆滚滚的,活像一只毛茸茸的大鸡蛋。她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两只眼睛被镜片放得老大。
“从前,他们经常往我的化装间送花。真的。”她说。
“谁送花?”卡萝兰问。
斯平克小姐小心地四下张望,先从一边肩膀朝后看,再从另一边肩膀。朝大雾里窥视着,生怕有人听见似的。
“男人。”她悄声说。然后,她把狗拽到脚跟前,摇摇摆摆朝宅子走去。
卡萝兰继续散步。
绕着宅子走到四分之三圈的地方,她瞧见了福斯波尔小姐。福斯波尔小姐站在她和斯平克小姐合住的套房门口。
“见过斯平克小姐吗,卡罗琳?”
卡萝兰说看见过,告诉她斯平克小姐遛狗去了。
“但愿她别迷路才好。真要走岔了,她非发神经不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福斯波尔小姐说,“这么大的雾,除非是个探险家,谁也别想找着路。”
“我就是个探险家。”卡萝兰说。
“那还用说,宝贝儿。”福斯波尔小姐说,“小心别走丢了。”
卡萝兰继续在一片大雾里走着,一直走进园子里。
因为怕迷路,她随时瞧着宅子。绕着圈子走了十分钟后,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眼睛上边的头发湿漉漉的,紧贴在脑门上。脸上也潮乎乎的。
“喂!卡罗琳!”楼上的疯老头儿吆喝道。
“哎!”卡萝兰答应着。
好大的雾,她简直看不见那个疯老头儿。
卡萝兰家的前门外有个楼梯,从屋外通向上面。老头儿从那截楼梯上走下来。他走得很慢。卡萝兰在楼梯脚下等着。
“老鼠们不喜欢雾。”他对她说,“潮气弄得它们的胡子都耷拉下来了。”
“我也一样,不大喜欢雾。”卡萝兰承认。
老头儿凑得很近,胡须尖挠得卡萝兰的耳朵直痒痒。“老鼠要我给你捎个信。”他悄声说。
卡萝兰不知道该说什么。
“口信是这样的:不要进那扇门。”他顿了顿,“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卡萝兰说。
老头儿耸耸肩,“它们都是怪家伙,我是说老鼠。颠三倒四的,总出错儿。你知道,连你的名字都念错了,老是管你叫卡萝兰。什么卡萝兰,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卡罗琳才对嘛。”
他从楼梯脚下拿起牛奶瓶,重新沿着楼梯朝他的阁楼套间走去。
卡萝兰回了自己的家。妈妈正在她的书房工作,妈妈的书房里一股鲜花味儿。
“我该干什么?”卡萝兰问。
“你什么时候开学?”妈妈问。
“下星期。”卡萝兰说。
“晤,”妈妈说,“我想,应该给你置办几套新校服。亲爱的,一定记得提醒我,不然我记不住。”她回头面对电脑屏幕,又敲打起键盘来。
“我该干什么?”卡萝兰又问了一遍。
“画点儿什么吧。”妈妈递给她一张纸,一枝圆珠笔。
卡萝兰想把雾气画出来。画了十分钟以后,面前还是一张白纸,只有几个字母①,歪歪扭扭的,画在一个纸角里:
【①原文是分离的几个字母,组成“雾”(mist)这个词。】
雨
力
久
她不满意地哼哼着,把纸递给妈妈看。
“哟,亲爱的,挺现代派的嘛。”卡萝兰的妈妈说。
卡萝兰一步一步蹭进客厅,想打开角落里的那扇旧门。门又锁上了,估计是妈妈锁的。她耸了耸肩。
卡萝兰去找爸爸。
爸爸背对着门,忙着敲打键盘。“走开!”他高高兴兴地轰她。“好无聊。”她说。
“学学跳踢踏舞吧。”爸爸头都没回,又出了个主意。
卡萝兰摇摇头。“陪我玩好吗?”她问。
“忙。”他说,又补充了一句,“得工作呀。”他还是没转过头来,“干吗不去磨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烦她们去?”
卡萝兰套上外套,拉下兜帽,出门了。她走下楼梯,按响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门铃。
卡萝兰听见屋里的苏格兰小猎犬跑来跑去,汪汪乱叫。
过了一会儿,斯平克小姐打开房门。
“噢,是你呀,卡罗琳。”她说,“安古斯,哈米什,布鲁斯,好宝贝儿们,都坐下。不认识了,是卡罗琳呀。进来,进来,亲爱的。想喝杯茶吗?”
套间里一大股家具的油漆味,还有狗味儿。
“好的,谢谢您。”卡萝兰说。斯平克小姐领着她走进一个满是灰尘的房间,她管这儿叫起居室。墙上贴着漂亮女人的黑白照片,还有装在镜框里的戏院节目单。福斯波尔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手里飞快地织毛线。
她们用一个粉红色的骨瓷小茶杯给她斟了一杯茶,加上方糖,还给了她一块干干的夹心饼干当茶食。
福斯波尔小姐瞅了斯平克小姐一眼,收拾着编织活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了,阿普里尔,我是怎么说的来着?你不能不承认,老骨头也能蹦跶一阵子。”
“米里亚姆,亲爱的,咱们俩谁也不是当年的年轻姑娘了。”
“阿卡蒂夫人,”福斯波尔小姐回答说,“《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奶妈,布瑞克奈夫人②。这些都是很有性格的角色。你完全可以再一次走上舞台。”
【②都是著名戏剧中的人物。】
“听着,米里亚姆,这个问题咱们早就达成了共识。”斯平克小姐说。卡萝兰心想,她们在说什么呀,是不是忘了她也在这儿。她想明白了,两位老太太争论的肯定是个她们说过许多许多次的老话题,就跟一把坐上去最舒服不过的老扶手椅一样。那种争论谁都不可能赢,也不可能输。还有,只要大家乐意,可以永永远远争论下去。
她喝着杯子里的茶。
“我会看茶叶,想让我替你看看吗?”斯平克小姐对卡萝兰说。
“什么?”卡萝兰问。
“茶叶,亲爱的。我会用它算命。”
卡萝兰把她的杯子递给斯平克小姐。近视的斯平克小姐把杯子凑在眼睛跟前,仔细看杯底黑黑的茶叶片。她噘起嘴唇。
“知道吗,卡罗琳,”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有危险了,非常危险。”
福斯波尔小姐哼了一声,放下编织活儿。“别傻了,阿普里尔,别吓着小姑娘。你眼力不行了。孩子,杯子给我。”
卡萝兰把茶杯端给福斯波尔小姐。
福斯波尔小姐认真看着杯里的茶叶,摇摇头,又看了一遍。
“哎哟,天哪。”她说,“阿普里尔,你说得对。
她确实有危险。”
“怎么样,米里亚姆?”斯平克小姐胜利地说,“我的眼力跟从前一样好……”
“我有什么危险?”卡萝兰问。
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愣愣地瞪着她,“茶叶没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