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到各类海上仙山的故事,特别是白居易的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不免心向往之。总想去某一座仙山,找找那种眠云饮露、友鹿餐霞的感觉。
我认为既谓之仙山,就应该离尘嚣远一点,离烟波近一点。在幽静中听鸟语,于突兀中见玲珑。眼下,我站在仙叠岩的矶头上,感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处在放松的状态。
由温州向东六十公里经入海长堤,便到了碧波深处的洞头岛。岛的东南端,便是名闻遐迩的仙叠岩了。
古人的名句“白银盘上一青螺”,写的是洞庭湖上的君山。仙叠岩没有君山那么大,四面临水的峭壁,嶙峋的褚黄,当然就不能喻为青螺了。但簇拥它的波涛,却远非八百里洞庭可比。如果说洞庭的沧浪横无际涯,则眼前这东海的浩瀚,可以说是空阔无边了。仙叠岩不是白银盘上的青螺,而是闪烁在无边蔚蓝中的一颗钻石。
作为胜迹,仙叠岩的历史并不长。洞头1953年才建县,是中国十四个海岛县之一。晋朝岛上始有渔民定居。南北朝时期,这里属于永嘉郡的永嘉县。大概是由于舟航艰危的缘故,一生耽爱山水的谢灵运,在担任永嘉太守时没有来到辖下的洞头。我认为,遗憾的不是洞头而是那位有着烟霞之癖的谢太守。没有站在仙叠岩上饮一杯流霞,怎么说都是一件懊恼的事。进入中世纪之后,直到解放前这几百年间,洞头饱受倭寇与海盗之苦。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这三十年来,洞头才有了显著的发展,作为岛上最能吸引游客的仙叠岩,才成为一方胜景。
早潮才退,我站在仙叠岩高耸的危石上,但见脚下的大海,近处微黄,远处碧绿,更远处则是苍茫的黛色了。陪同的人告诉我,在那黛色深处,越过苍茫之后,便是台湾的基隆。恨我目力不及,看不到基隆港湾里的舳舻。但扑岸的涛声,却让人隐约可以听到基隆的椰雨蕉风。
仙叠岩处在厦门与舟山之间。厦门有南普陀,舟山有北普陀,洞头有一个中普陀。三处普陀,一样慈悲。观音大士的航海路线,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航程。她选择的驿站,既是乐土,亦是净土。仙叠岩与中普陀同处一岛。寺院的钟声回荡在珞珈丛林里,而观音的微笑也留在这仙叠岩的每一个角落。
在仙叠岩面朝基隆港的斧削一般的错落有致的巉岩上,有数十处佛像雕刻。最突出的一块数丈高的崖壁上,雕了一幅巨大的观音。由此盘纡而下,在闪着金箔一样光芒的岩石上,是一组十六罗汉的群雕。这些罗汉图像取自唐代画僧贯休的绘图。原本珍藏于杭州的雷峰塔。这些石刻均出自一人之手,他便是有着岩雕大师之称的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洪世清。洪先生在中国大地上留有三处群雕:一在浙江玉环县的大鹿岛,一在福建惠安县的崇武岛,再就是眼前这座仙叠岩。刘海粟称洪先生的摩崖石刻是不朽的大地艺术,是永世不朽的杰作。现在,我面对这些刻画,觉得刘海粟的称赞发自内心。仙叠岩佛教石刻是洪先生去世前创造的最后的艺术。这一件件石刻融神圣于圆润的线条,它抵达神祇又取悦众生,让宗教的虔诚在风吹雨淋的岩石上留下永恒的魅力。洪先生完成仙叠岩的雕刻后,曾对人说:“石刻艺术三分天成,三分雕琢,四分岁月。”老艺术家是谦虚的,但道出了艺术的秘密。岁月即沧桑,有着沧桑感的艺术最能打动人心。从某种意义上说,仙叠岩造像与云岗、麦积山、龙门等石窟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在古代,宗教与艺术密不可分。现在,艺术家的宗教感情愈来愈淡薄了。艺术掺杂了太多的技术,这既是进步,也是倒退。
我来仙叠岩的时候,并非最好的季节,头顶上总是悬着台风的威胁。相比于春风中的海市蜃楼以及秋月下的纤尘不飞,眼前的海似乎在蓄积一种力量。在等待一次静久思动的爆发,但仙叠岩寂然如故。看看那些石刻的佛像以及身边为数不多的散淡的游人,你会突然感觉到,和谐其实就是减去浮躁,增添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