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队长,叶欣又仰头对屋顶上的沈卓说:“你快数一数,坏了多少瓦片?”
沈卓已经看过了一遍,心里有底,三间屋子漏水的共有六七处,除去瓦片松动造成的,坏裂的有五处,每处算二片瓦;其中有一处是在堂屋的屋角,接缝处开裂比较大,要再多算二片;檐角还有几块被风吹下来摔了,虽然没在屋内漏水,但是排水不整齐,也不好,又要多算几块。
最后他一合算,说道:“差不多要二十片。”
叶欣点点头,“那就算三十片吧,宽裕点。”
沈卓说:“我已经算宽了,不用这么多。”
叶欣坚持道:“多买点备着也好,下次再有坏了直接换上,就不用等了。”
沈卓觉得她说得也对,就没异议了。
叶欣看看蔚蓝的天空,担心他晒晕了,“你先下来吧。这几天晴朗无雨,要不先这么开着晒晒屋里?反正明天也差不多能领到瓦片了。”
沈卓说:“不行,万一下雨来不及。而且山上有叶子会落进屋里。”
叶欣一想也是,他们这儿靠山,“那你慢慢来。”
等沈卓复原了瓦片,叶欣又牢牢把住梯子,让他下来。
沈卓下来搬好梯子去洗手,叶欣则回房拿钱。因为不知道要多少,她把所有钱都拿上了。
出来后她道:“咱们现在去队长家?”
沈卓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说:“我自己去就行。”
叶欣说:“说不定要先付钱呢,我也去。”
沈卓就说:“那你自己去。”
叶欣说:“我没去过队长家,不认识路啊。”
两人只好一起出门。快到中午时分,太阳白得耀眼,看着就烤人。
今天生产队都没上工,就是专门留出时间给队员们检查自己家屋顶的。到了李建邦家时,叶欣发现挺多人都来了。
李建邦家是两间大屋的格局,左边那间是厨房和堂屋,很宽敞,边上还有个耳房是洗澡间和厕所;右边的大屋就是住人的,里面大约又分几间小屋。再旁边挨着墙的就是别人家了,这里地少屋子多,一家挨着一家的。
叶欣看着这些毫无楼间距可言的屋子,再次觉得沈卓家挺好的。
两人的到来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他们都当没看见,往队长家左边的堂屋去,屋里果然还有不少人,有些嘈杂。
吴丽丽正跟人唠嗑呢,看见他俩就过来了,“你们俩来了,家里屋子怎么样?”
沈卓一向不多话的,叶欣笑着接过话道:“还好,有些漏水,都是小问题。吴婶子家怎么样?”
吴丽丽笑道:“也差不多,小修小检的,能住人就是了。”说着让他们赶紧去登记。
李建邦拿着纸笔坐在桌前正一一登记各家情况,见他们来了也直接利落地说:“黄家村瓦片厂二分钱一片瓦,卖我们丰水大队有优惠,一分八一片,你们要多少?可以先给钱,也可以瓦片到了再给。”
叶欣一听这么便宜,就说:“我们要三十片,现在给钱。”
李建邦在本子上记录,一边说:“三十片瓦,一共五毛四分钱。”
叶欣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四分钱,递给队长。
李建邦收了钱,找出五毛给她,又在本子上记了一笔:已交钱。
沈卓感到一阵无所适从。虽然队长低头写字没有看他,但是屋里其他人都看到了,都知道他一穷二白,买瓦片修屋子的钱都出不来,还要用人家的。他后悔跟她来这一趟了,恨不得赶紧离开。
登记完了,吴丽丽还把他们送出屋,说道:“他们明天早上就出发买瓦片,下午就可以来领了,记得早点来。”
叶欣感觉这婶子怪好的,于是笑道:“多谢婶子提醒,我记住了。对了婶子,你家有没有种蒜?沈卓家菜地里没有,我想厚着脸皮跟你要点回去种。”
吴丽丽一听立刻道:“哎哟,你早说嘛!别的菜不多,葱蒜这些还没有吗?来,我现在带你去拔!”说着就把她往菜地里带。
沈卓又不好先回去,只能闷着头跟上。
由于屋子建得密,房前屋后是没有菜地的了,在出去些的地方集中安排了各家的自留地,这块是这家的,那块是那家的,大家各自门清。也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
叶欣发现人家地里不管种什么,都长得十分茂盛,苦麦菜、油叶白菜、芥菜、豌豆……看得她十分羡慕。
吴丽丽到了自己地里,麻利地给她拔了一把蒜苗,“够不够?不够我再拔点,这玩意儿好长!”
叶欣连忙说:“够了够了,谢谢婶子!”
吴丽丽又说:“葱有没有?也给你拔点回去吧!”
叶欣于是又厚着脸皮收了一把葱。吴丽丽还问她家青菜够不够吃的,给她摘点青菜回去吃,叶欣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要了。
吴丽丽正好打理一下菜园,就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了。
他们往回穿过村子的时候,又碰上了两名知青,是刘红霞和郑文文,看样子也是去队长家登记需要的瓦片数量的。
叶欣看见她们,先是头皮发麻,又努力让自己淡定。还要在这个村子生活好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接触是不可能的,她要调整好心态才行。
刘红霞说:“叶欣,你现在可是跟沈卓形影不离了,去哪都跟着!”
叶欣没好气道:“他是我未婚夫,我不跟着他跟谁?”
刘红霞没想到她跟炮仗似的,顿时被噎了下。
郑文文看了看叶欣,又看了看沈卓,开口道:“叶欣,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叶欣皱起了眉头,她跟她们不是早就闹翻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红霞也奇怪着。
见郑文文已经往边上走了几步,叶欣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走过去,“你要说什么?”
郑文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是真的决定要嫁给沈卓了?”
叶欣反问:“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郑文文一顿,皱着眉看她:“我是看你最近好像改了好多,人也勤快了,才跟你说说话,要是你还跟以前那样,我真懒得跟你说。”
叶欣很干脆地说:“那你别说了。”说着就要走人。
“等一下。”郑文文连忙叫住她,觉得她这脾气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你可想清楚了,要是嫁给了沈卓,以后可不好回城了。难道你真要一辈子种地,不想回到城里了?”
“现在有回城的政策了?”叶欣反问。
“没有。”郑文文颓然道,又怀着希望,“但总会有的。咱们是城里的知识分子,总会回到城里去的。”
叶欣认真看了两眼她。
女知青里面,叶欣自己长得瘦小,江静雨秀美,刘红霞壮实,王小薇高挑,郑文文长相个子都中等,但是给人一种精明又飒爽的感觉,像叶欣那个年代的都市白领、高薪精英。
叶欣当然不会一辈子在乡下种地。
这段时间她已经切身体会到乡下农活的繁重和生活条件的艰苦,房屋墙壁掉灰,一抹一手黄泥,做饭烟熏火燎,洗澡只能在房间里擦洗,出门一脚泥巴,有时候她都难受得想哭。
很难熬,不适应,她比谁都想回到方便干净的城里。
但时代的洪流不是个人力量可以抵抗的。
政策如此,她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适应,忍着难受一脚踩在泥泞里,种地,吃饭,让自己活下去。
她从后世而来,知道政策,这往后几年的回城机会是非常非常有限的,她也不准备去竞争那些稀少的工农兵大学生或者工厂招工的名额。真正的希望是在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她要在那个时候考上大学,顺理成章地离开。
如今才七零年,乡下的艰苦生活起码还有七八年。
急是急不来的,只能耐心等待。
等待的同时,好好养活自己,再努力挣点钱,积蓄力量,到时候才能以最好的面貌、最快的速度离开。
现在,她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那就等政策下来再说吧。”
郑文文皱着眉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要是还想回城,最好不要嫁人。嫁了人就不好走了,要是有了孩子更糟,到时候不光伤害沈卓和孩子,你回到城里也不好找了。”
叶欣脸色古怪起来,“你想得也太远了,我跟沈卓只是有婚约罢了,都还没成年,离结婚生子早着呢。”
郑文文道:“话是这么说,可过两年你们就成年了,难道还不结婚?我看你还是早点跟他解除婚约,搬回知青宿舍。别耽误人家,也爱惜自己。”
顿了下,又叹气道:“我知道有些知青吃不了苦,屈服于乡下的困难,早早结婚以求轻松一点,但是毁的是自己的将来。”
叶欣也忍不住叹气。
可我就是不想搬回宿舍啊……
乡下生活已经很艰苦了,要是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没有,emo的时候还有人盯着,她一定会崩溃的!
她苦笑道:“我就是你说的那种‘吃不了苦,屈服于乡下困难’的知青,你别劝我了,我不会搬回去的。至于我和沈卓,我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不会伤害到谁,也不会毁了谁的将来。”
郑文文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欣又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才会跟我说这些,其他人肯定已经懒得劝我了。谢谢你。”
郑文文说:“你真变了挺多,以前可不会这么礼貌。”
叶欣又无奈地笑笑,转身和沈卓走了。
刘红霞立刻好奇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郑文文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劝她不要糊涂。”
刘红霞撇撇嘴,“能劝好才有鬼了,她那个性子。”
郑文文若有所思,“是没劝好。不过她好像挺清醒的,根本不需要我劝。”
刘红霞不以为然,“她清醒?明明是个糊涂鬼,将来有她后悔的!”
沈卓也有点好奇叶欣刚才和其他知青说了什么,这一路都不说话了,平时她挺多话的。他回头看了看,她只是低着头默默走路。
但他不是好打听的人,也不是多话的人,当然没问。
作者有话要说:叶欣:我要回城里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