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雀后

“他还有未婚妻等在扬州,何故拈我的酸?真是喜怒无常谢应祁。”长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初见时是那么周全一个郎君,风度翩翩,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那时,她相信谢应祁弱不禁风但能掌控整个东南驻军。

如今在她眼前这个,三天两头闹一场,动不动便给她摆脸色,简直像是楚王还有个心智有缺的孪生兄弟,只长年岁,不长脑子。

这气量胸襟,还不如珣儿,她若是老楚王,能从地底里爬出来给他一顿家法。

从前听闻楚王风评极佳,怎的对她这般任性?

她成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了?

长公主想到这玉露团就算再难下口,好歹也裹着十万驻军的馅儿,火气渐消,命青蚨摆饭。

吃饱喝足准备启程了,才发现这楚王气性还能更大些。

长公主站在赤芾车旁,面沉如水,缓缓说道:“所以你是说,那个好看的郎君,在我用饭的功夫,套车走了?”

一直躲她背后的泗云探出头来,“嗯!他走得可快了,我喊他都没回头。”

长公主笑得温柔,这玉露团里就算包的是三十万铁骑,她也打定主意要剖开看看了。

赤芾车才过长安城门,便被人迎面拦住,车夫紧急停了车。

太子殿下毫无风仪地钻进车厢,这下是真的急得顾不上虚礼了,“姑母,阿爷下旨要阿娘禁足宫中,解禁无期。”

长公主闻言也是一惊,不过仅诧异一瞬便稳了下来,递了个眼神给霜蝉,霜蝉会意带着泗云下去坐后头那辆车。

青蚨一看主子神色,便抬帘吩咐车往宫里去。

长公主抚平了太子殿下跑乱的鬓发,柔声询问:“是被柳三的事牵连?”

太子殿下罕见地慌了神,眼眶红红地,“不是!三舅舅主动交代说是受了我与母后的指示,有我们在背后撑腰他才做下这恶事。”

太子殿下紧紧握着长公主的手,期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安慰和支持,“可是我没有,姑母,母后她虽然向着柳家,但不会是非不分的。”

“珣儿。”长公主的声音仿佛带着让人安定的魔力,她问道:“姑母问你,你得知此事后,做了什么?”

太子殿下睁大了眼睛,“我……”他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我原本要到紫宸殿去的,走到一半,远远瞧见了楚妃,她也要到紫宸殿去,我不想与她对上,便出宫来寻你了。”

皇后禁足,如今最得意的自然是楚妃一系,珣儿会想避开,也情有可原。

长公主拍拍太子殿下的背,温声安抚,“定下心来,天还没塌,只要你稳住了,无论柳家如何,你都能保住你的母亲,没有实据柳三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没办法扯你下水。”

长公主摸出一把剩下的松子糖,堆在太子殿下跟前逗着他吃一个,“珣儿,你的名字是你阿爷亲自取的,咱们慕氏祖上最惊才绝艳的那一位的字,便是珣瑭。”

以他心目中最尊崇的那一位的名字为自己的儿子命名,这是一个父亲,对幼子最大的期许,“他那样期盼着你出生成长,你不必心怀畏惧。”

即便圣人与皇后情淡,也不会迁怒自己的独子。

太子殿下胡乱点头,尽力去将姑母的话记到心上,努力定下心来。

长公主弹了他脑门一下,“是什么缘由会让你亲舅舅,皇嫂的亲弟弟以死诬陷呢?”

太子殿下摇头,他就是想不出,心里才乱的。

他自幼长在宫里,由阿爷和太傅教养,因阿爷看得紧,他与外祖一家不常见,也不亲近,连三舅舅的品性也是听说居多。

他才约束住母后,不让母后出面蹚这浑水,宫人颁旨的时候,他正在给母后请安,母后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仿佛是他不让母后插手,三舅舅才编出这套说辞一样。

“所以不要从自己身上去想,不要琢磨他为何如此。”长公主蘸着茶水在方几上写了个柳字,话锋一转,“你要想这事要成了,谁才是最能从中受益的人,那八成与此人脱不开关系。”

太子殿下也有了一些猜想,但无凭无据,无法说,因为没人会相信。

而三舅舅,就因姓柳,哪怕是胡说八道,大家也会相信他。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长公主率先下车,“走,姑母来告诉你,若是我,我怎样来查这件事。”

太子殿下跟下去,才发现姑母将赤芾车驾进了宫门内,停在太医署。

青蚨先行,管彤长公主驾临,众人无不行礼问安。

长公主虽荆钗布裙,难掩气势,她在院正的位置坐下,单手撑着额头,打量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而后才道:“本宫头痛,想寻位医女切切脉。”

三位医女留下,其余都被青蚨遣走了,其中两位她都见过,一个负责给她阿娘调理,一个照顾着皇后的身子。

于是她点点中间不认识的那一位,“就你吧,其余退下。”

医女低眉顺眼地搭上她的脉时,反被她扣住了手腕,“本宫只有一句话问你,楚妃可是有孕了?”

那医女脸上的震惊之色不像是装的,“回公主殿下,绝无此事。”

“天下间,还没有人能当着本宫的面撒谎,医官掂量好了再回答。”长公主手下用了两份力,那医女面色惨白起来,额上也渗出汗珠,痛呼一声之后生生忍住了没再出声。

“公主殿下。”医女眼含乞求,却不改口,“绝无此事。”

长公主松了手,她的神色始终未曾变过,凤眼一扫,慢条斯理说道:“本宫今次来是为何?”

那医女跪伏下去,恭敬道:“长公主舟车劳顿,这才头痛,不碍事。”

出了太医署,长公主唤了一声,“青蚨。”

青蚨心领神会,眉眼低垂,沉稳道:“主子放心。”

长公主牵着珣儿朝青鸾殿走,心底的盘算却没有停。

柳三背后有人,这事毋庸置疑,可谁能成为柳国舅背后的人呢?

长公主心下发堵。

又仔细将这一整件事从头到位回忆了一遍,她以为她是这件事的推手,她也的确是这件事的推手,是有人让她成了这推手。

长公主,是这整件事上好重要的一环,乃至日后,她可都太重要了。

看长公主的表情凝重,太子殿下仰着头,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

直到长公主低头看他,他才忍不住问道:“姑母,若是楚妃有孕,他也是阿爷期盼出生的孩子,对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语气里难掩落寞。

长公主挑眉,没接茬,转而说起,“你这模样倒让我想知道,太后怀我时,阿兄会不会也有如你一样的心境呢?”

“那怎么会一样!姑母你与阿爷可是一母同胞。”小太子自己心情也不好,但还是在想着安慰姑母。

长公主幽幽道:“可柳三和皇嫂也是一母同胞。”

还不是说背弃便背弃了,连同家族和他自己,一同背弃了。

“珣儿,那医女说了楚妃并未有孕。可即便来日有了,无论是否是楚妃有孕,应当都是你阿爷期盼的。自你阿翁去后,我真是时常都会想,我的父母留给我的兄弟实在太少了。”

长公主的笑容,太子殿下看不懂,但他相信姑母说的每一句话。

长公主郑重地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珣儿,回京路上你与姑母说过的话,姑母一直记得,姑母也盼你永远不要忘了。父母的期盼不能陪你走一世,但你的志向与品行会。”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储君该胸怀天下万千平民福祉。

“所以姑母罚你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抄上百遍,明日日落之前交到我手中来,一国太子殿下被人污蔑两句便方寸大乱,来日如何治国安民?”

太子殿下不见颓态,眼神亮起来,终于有了个笑模样,他朗声应道:“遵命。”

他喜欢姑母罚他,这样会让他安心。

长公主于原地伫立,看着太子快步离去的背影,脸沉下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她转头去了紫宸殿面圣。

可陛下身边的内侍官却推说,陛下公务繁忙,无暇相见。

这还是第一次,长公主吃了自家兄长的闭门羹。

长公主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看得内侍官心惊胆战,硬着头皮拦在殿门前,手中的拂尘都同他一起在抖。

“这样啊。”长公主的语调听起来带着要秋后算账的不怀好意,明明还是在笑,但就是让人不寒而栗,“那劳烦内侍转告阿兄,说管彤明日再来请安。”

内侍官艰难赔笑,“殿下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内侍官观其面色,暗想下一个遇见长公主的人,大抵是要被迁怒了。

楚王午后同二郎一起回了鹿鸣坊,哪怕不欢而散,他也根本不想去别处。

霜蝉带着泗云先回了府。

知道自家殿下要回来,二郎上蹿下跳地,“好几日没看到殿下了,楚王你想她吗?你可莫再惹她生气了。”

二郎喋喋不休,可见楚王兴致缺缺,也不好再打扰。

楚王独处时,更像与长公主在鄯州初遇时的样子,温和淡漠,万事都难以入心,却又洞若观火。

他平静地用晚食,洗澡,读书。

吹灭最后一根蜡烛时,一股牡丹花的香气自他背后袭来,冰凉的刀刃贴在他颈上。

命悬一线的时刻,他那颗心,反而落定了。

脸上重新有了鲜活的神色,还颇为配合地仰头,“阿昭终于下定决心来取我性命了吗?鱼符和遗书都在床头的盒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入v,赶万字长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