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接过帕子,却并未擦嘴,借着夜色遮掩收入怀中。
酒劲儿上头的长公主站的笔直,不甚清醒地在脑中列好了要与楚王说的二三事。
长公主端庄执叉手礼,咳嗽两声清嗓,“前几日楚王问我,可曾有亲手绣过什么东西,我仔细地想了一遍,是有的。”
楚王的心提了起来,所以裴郎君珍视的那只香囊,是出自她之手,之前没说,是因为没醉吗?
长公主扬了扬下巴,“就是我方才递给你的那方帕子,我兄长说,我绣的狸奴胖得像豕,我就再也不绣了。”
现在提起都还咬牙切齿,可见是真的介意。
“第二件事,我记得楚王与我兄长差不多的年岁,我兄长家的珣儿都七岁了,你为何还未成婚?”
慕凤昭半倾身,侧过耳朵想将他的答案听得更清楚些。
楚王顾左右而言他,“殿下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是见过长公主的酒量的,剑南烧春何等烈酒,长公主可以面不改色喝半坛。
他们分别至此时也不过才几个时辰,她竟然醉成这样。
“别打岔!”长公主不满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上前去捂他的嘴。
“第三件事。”慕凤昭的掌心贴着谢应祁的唇,额头抵在手背上,远处看过来像极了一对夜半呢喃私语的小夫妻。
谢应祁听见阿昭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在慕凤昭的记忆里,阿爷是用那种眼神看阿娘的,戚老头用那种眼神看——不提也罢,也曾有人,用那种深切真挚的目光看过她。
长公主想得难受,另一只手乱拂一通,好像这样就不会想起从前那些人和事。
可记忆中的人不肯放过她,一会儿是“伏愿公主,千秋万岁。”一会儿是“我意已决,求公主扶我青云志。”
他们倒是各个求仁得仁。
从前用这个眼神看过她的人,都心愿得偿了,那谢应祁呢?
他要求什么?又图她什么?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
酒劲烧上头了,长公主眼中烈焰燃起,难得升起来的柔肠全被烧了个干净,管他图什么!
那也是她给什么,他就只能要什么!
谢应祁作出那副神伤的样子给谁看?他以为他摆出这副样子她就会心软?
他从来都是她局中的一枚棋子,她怎么会关心一枚棋子的真心,她才不在乎!
慕凤昭拿长鞭捆了谢应祁,扔到她床上,自己欺身上去,“总是口头说点你为驸马都尉很是没诚意,那我今日给你开开荤,咱们情合一处,两厢情愿。”
她陪谢应祁渡风月,谢应祁赔她以兵权。
谢应祁这皮相对她胃口,划算得很。
长公主的闺房,即使她不常住,也是夜夜灯火通明的。
满屋都是她身上的牡丹香,谢应祁滴酒未沾也要醉了。
他以为他已经能摸准阿昭的脉了,现在阿昭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远远不够。
撑在谢应祁上方的长公主犯了难,他这么大个人,从哪儿下口?
衣服!
长公主解开鞭子三下五除二扒了谢应祁的衣服,没习过武的他奋力抵抗也只能屈于长公主淫威之下。
衣服扒完怕人跑了,长公主又拿床头的披帛重新把人捆上了。
“阿昭。”谢应祁艰难地歪头去看长公主的眼睛,“你清醒清醒,我是谢应祁!”
男欢女爱,兴致上头,自是可以春风一度,但他要的不只是这一夜。
楚王看得清楚,如果今夜真的有什么,那他和阿昭,在阿昭眼里,就真的只是一笔银货两讫的买卖了。
可醉鬼是不会讲道理的,醉鬼只会嫌人吵闹,。
所以醉鬼亲下去了,完完整整地将海棠春睡印了上去。
察觉身下人僵直,一动不动,她不满,伸舌将人整个唇瓣舔了一遍,在感知对方软下来的那刻乘胜追击,轻咬谢应祁下唇。
谢应祁吃痛,忍不住出了声,慕凤昭趁机将舌头滑了进去。
无甚章法也根本不旖旎,但就是搅得谢应祁心神大乱,心底告诫自己千遍莫要动念,可却又忍不住回应她,回应这个吻。
一个醉得四六不知,一个清醒沉沦。
慕凤昭被亲得头昏脑胀,受不住结束这个吻,稍微退开的时候,谢应祁还恋恋不舍,甚至抬高了头去追。
慕凤昭整个人压下来,躺在他身上,一瞬间睡得不省人事。
呼出的气息落在他颈侧,带起一阵颤栗,接管江南道费过的心神不及此时万一。
他想拥住她,却根本挣不开那披帛。
“阿昭啊,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慕凤昭问他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她的时候,他甚至想既然让她这么难受,不然他还是回扬州去。
但现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孤身一人回扬州去了,也不可能再入四年前那般,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思听着她与旁人议亲。
“裴度已经死了,你看看我吧。”
这姿势其实不好受,可他甘之如饴。
明明时辰已经不早了,谢应祁硬撑着不敢睡去,怕这是场梦,醒过来,梦便碎了。
慕凤昭今日心绪起伏过大,又耗费体力从宫内跑回了鹿鸣坊将谢应祁扛抱摔,一入黑甜,便生梦境。
梦境之中,一片漆黑,她提着盏鲤鱼灯,独身一人步履不停地朝前走。
自阿爷龙驭宾天,她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能让她心生波澜。
只是她没想到,失去阿爷只是开始,她的挚友亲朋,都留在了永隆年。
她的兄长登至尊位,重用齐柳二家,博陵齐,河东柳,长安慕,一居帝位,两姓掣肘。
这两家企图左右皇帝陛下做决定的第一件事,便是镇国管彤长公主的婚事。
天子之妹,怎可配寒门状元,再是前途无量也有辱皇家体面。
而她的兄长,对着这样一道折子,竟然持中不发。
她阿爷在时,哪个见她不是毕恭毕敬,可阿爷尸骨未寒,便都变了一副嘴脸。
寻常女子会如何?委屈?质问?哭诉?请求?
她偏偏没有。
若连自己的婚事她都做不得住,那她还做什么长公主!
黑暗的尽头,有了点点光亮,她听见了阿爷的声音。
“小凤凰,阿爷的小凤凰。”弥留之际的先帝只召了她在近前,敦敦嘱托许多,无一件关乎朝政。
“这担子落到你头上,你自是要殚精竭虑;落到你兄长头上,你也无须管他,阿爷给你的东西,足你一世顺遂称心。”
“既然裴度是你自己挑的,那这谢应祁,咱们就不要了,阿爷替你回绝了他。”
什么?
慕凤昭从睡梦中惊醒了,她阿爷生前从未提过谢应祁,老楚王薨逝,新楚王即位也并没有让谢应祁进京,她的确到过江南道,可从未与楚王见过。
好端端地提什么楚王?
慕凤昭按着钝痛的头翻身准备继续睡时,和楚王脸对脸了。
也顾不上头疼了,长公主腾一下坐起来。
不可置信般环视一圈,这是她的卧房,她的床榻,宿醉的她自己和不该出现在她床榻上的半裸谢应祁。
她想静静。
楚王还未有清醒的迹象,所以她还可以静静。
长公主将头埋下去,呈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仔细地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了三遍,她所有的记忆也只到她让青蚨端第三坛酒。
可那时,她还在青鸾殿。
所以她是怎么回的鹿鸣坊?
宵禁之后,砸开了宫门和坊门?
那这下她会被贬到岭南去吧,同昌黎先生一样,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慕凤昭强行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重新回忆,实在回忆无能又重新坐起来。
开始合理猜测。
且不论她是如何回了鹿鸣坊,但现下的状况是,她与谢应祁,看似很不清白地躺在一张床上。
所以,是谢应祁来自荐枕席,她拗不过只好笑纳了。
长公主深觉合理。
如此美色当前,她把持不住也情有可原。
她贴心给谢应祁盖被子的时候,和谢应祁四目相对了。
谢应祁这目光,实在缱绻地很。
长公主拍拍他的肩,大度道:“楚王放心,你自荐枕席之事,本宫不怪罪。”
她没觉身上何处不适,想来是场极其和谐的鱼水之欢。
谢应祁的缱绻深情荡然无存,他瞠目结舌,他不可置信,他摆出了一副被负心汉骗身骗心的委屈模样。
这又是哪一出?
长公主深深不解,她明明都说不怪罪了。
谢应祁艰难坐起身来,把五花大绑的自己展示给慕凤昭看。
这结,的确是她打的,西北军中绑俘虏的特殊结法。
慕凤昭一边解披帛一边摇头,“君寿兄你原来喜欢这个啊。”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应祁肤白,哪怕是上等的料子,也绑出了很明显的红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长公主心下不忍,主动帮他揉手腕。
“慕凤昭,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肤白楚王眼下的乌青实在是明显,像是遭了大罪的样子。
他这般幽幽一问,长公主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个负心女郎了。
“记得你自荐枕席,还是记得你我颠鸾倒凤?”
“嘶,疼!”长公主手下没收住力道,疼得楚王痛呼一声。
门外的婢子听到这动静以为长公主醒了要传唤,一队婢女推门进来。
鬓发散乱的长公主,衣衫不整的楚王,同在一张床上,情形暧昧。
井然有序且见惯大场面的公主府婢女,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个,手底下都乱了分寸,嘴上胡乱说着公主赎罪,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应祁:始乱终弃,她就是想始乱终弃
慕凤昭:没羞没臊的谢应祁,学足了勾栏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