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觉得,他有阿爷与姑母这两位长辈言传身教,真是受益匪浅。
他大抵会长成大渝第一土匪。
未来的土匪头子同太傅求来的休沐日,拎着吃剩下的半盘荔枝煎赶在午膳时到了鹿鸣坊。
槐叶冷淘王母饭,光明虾炙荷包鲊,樱桃石榴石冻春,饭食简单,但都是他爱吃的。
长公主用膳,太子殿下举着他拎过来的食盒望眼欲穿。
原因无他,长公主对外称闭门谢客,所以太子殿下爬了坊墙。
差点被满坊府兵扎成筛子。
这不对劲!
灰头土脸的太子殿下看着姑母神思不属的模样,便知这绝不是被他惹出来的。
他这是替人受过。
“姑母,珣儿饿!”太子殿下拖着长音,饿得没力气似的。
“今天你要是被府兵当刺客叉了,那明天咱们两个能一起在地府和你阿翁吃顿好的。”
一旁侍膳的青蚨替长公主把石榴掰开了,玛瑙一样的石榴果实紧紧挨着,好不可爱。
太子殿下目光黏在那石榴上,语气急促,“姑母,真的是大事,太后同阿爷吵了一架,太后怨阿爷没反对楚王住进鹿鸣坊这事。她动了大气,阿爷的脸都被打青了。”
“太后对陛下动手了?!”管彤满面诧异,停了箸要太子细说。
太子颠颠跑过去接替青蚨给姑母剥石榴,“我也没听全,太后说,若不是齐家舅舅与她说起这事,她还要被蒙在鼓里。”
齐家舅舅,长公主了然,内廷有太后,齐家舅舅在外坐镇中书,一内一外,姻亲勾连,直接把她阿兄架起来,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还有呢,太后说,楚王心思深,不是良配。”太子殿下嘴里塞着石榴,说话含含糊糊的。
楚王。
长公主脑中浮现早上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隐隐觉得自己招惹了个麻烦。
也有那么一瞬在想同意他住进来是对还是不对。
心思深沉?
长公主深以为然。
那厮坦坦荡荡地答了她一个是,承认自己是吃醋了,她反倒不敢冒进。
结果被那厮反将一军,淡淡笑着说自己不过是玩笑!
好,特别好,打雁的让雁啄了眼睛。
长公主笑得古怪,太子殿下福至心灵,原来是是因为楚王!
“你阿爷身体不好,你回去多劝着太后,让她莫要再将你阿爷拘去训一顿。”
太子殿下可不敢,所以他替长公主向陛下递了奏表,请求进宫小住几日。
陛下看着洒金笺上“进宫训母,你莫拦着”八个大字哭笑不得。
小没良心,太后动怒是为谁?但陛下不可否认,这八个字将他今日的不平都扫尽了。
当今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肯为他义无反顾,也还不算孤家寡人。
夜深了,太后寝殿掌了灯,金碧辉煌的宫殿,宫人们往来无声,谁也不敢近前劝慰太后。
桌上的晚膳已经热过三回了,可劝太后进食的人都被呵斥出去。
太后已在胡床上枯坐半日了,陛下临走说的那一句,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太后心口,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疼惜。
齐家也是从陛下登基便从旁辅佐,衡儿登基之后,忌惮外家,防备幼妹,连她多说两句都不行。
这可不是要众叛亲离了?
“阿娘,可还有饭?”
当太后胡思乱想到不如随着先帝一同去了,管彤的声音如一束光驱散了太后一地晦暗心思。
“阿音?”太后收敛了悲戚神色,尽力打起精神来,由大宫女扶着到外间来。
长公主俏生生地站在堂中,笑得温婉可人。
这笑容感染到太后,她笑着应道:“有,正好阿娘也饿了。”
为着长公主,又多加了樱桃毕罗和蜜酥山。
长公主不住地劝太后多进些。
太后果然是被喂撑了。
晚风习习,月色如许,阔檐下五步一盏流光溢彩的鲤鱼灯,随风微摆时,如在水中游,母女两个在荷香里散步消食。
管彤亦提了一盏鱼灯,这是她喜欢的,母后一直为她这点微末欢喜,倾尽全力。
管彤无意识地将灯提起来,又放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太后满目爱怜,柔声道:“马上就宵禁了今日不若住下?”
她派人去同陛下说一声,或许还能叫陛下来,母子三人一同吃一顿宵夜,也好揭过白日那事。
“女儿那鹿鸣坊借出去了,本就是来进宫同母后小住几日的。”
管彤说得寻常,却叫太后又想起白日同陛下争吵,心口又堵得难受。
“说起这事,母后心里也有气,白日里母后也因这事同你阿兄吵过一架,本宫已经骂过他了,你莫怪他。”
端的是你我母女亲近的模样,管彤心头五味杂陈,也回以一笑。
而后正色道:“母后,楚王入住鹿鸣坊这事,是我点的头,且,除却我府中诸人,楚王与兄长,应当并无其他人知晓,母后如何得知?”
太后不意她这样回,一时也被问住了,怔怔回:“自是你舅父特来相告,让我多看顾你些。”
太后也觉察出不妥来,“你是想说你舅父暗中窥伺?”
管彤摇头,“女儿想说的不是这个。”
“女儿想说,往后,不论是谁来,同你说过什么,事关谁,都请您,以陛下为先,与陛下一心。”
母后一直都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对她和兄长倾尽全力,拳拳爱子之心。
母后对兄长,从来都是严母,幼时罚抄罚站,大些时厉声规劝训诫。
从前她阿爷在时倒是无所谓,可陛下都亲政了,总这般像什么样子,“阿兄如今,首先是天子,其次才是您的儿子,女儿的兄长。他只要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咱们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
“况且,他也并未委屈我呀。”管彤生生装了一副羞怯小女儿家的模样来,“楚王俊俏温柔,我瞧着,甚好。”
太后有些回过味来,阿音方才好像就是这样笑了一下,然后,予她迎头一击。
做母亲的,反倒被女儿教训了。
太后眉头皱起,慢吞吞道:“那依你的意思,阿娘往后还说不得他了?”
“阿娘!”管彤亲亲热热地挽着太后的胳膊,“您这是什么神色,女儿可没说您不能指责阿兄,他若有错,自然当责。”
“可您不能在人前,闹得阖宫皆知啊,您是长辈,那舅父也是长辈,舅父要在朝堂如此——”
太后急道:“他怎能如此!”
管彤欣慰,不枉她铺垫这许久,“舅父到底是您的兄长,便是为了您,阿兄也会给他三分面子。”
况且如今齐家是长安世家之首,舅父在朝堂堪称一呼百应,她那兄长,独木难支,又能如何呢。
阿爷在时,舅父敢同他说大长公主府中事吗?
莫说同阿爷说,彼时的舅父,便是阿娘主动相邀,也绝不入内廷的。
“阿娘,夜风凉了,咱们回去吧。”管彤直到与娘亲分别,都是笑意盈盈地。
而太后,直到殿中灯火熄了,她在寝殿辗转反侧时,突然忆起,她这女儿,从不是温婉可人的性子,每每这般时,都是要闯祸。
越是乖巧,祸事越大。
想起这茬,太后更难入眠了。
衡儿出生时,开蒙前都是她亲手带着的,这是陛下给的恩赏,所以将他养成了温敦性子。
等她又生了阿音,陛下便不肯再让她一同带着了,才四岁的女娃娃,话都说得含混不清,便跟着兄长一起读书。
幼时衣裳首饰,宫婢殿宇自己挑,长大了驸马也是自己挑。
阿音的性子像极了陛下,独断专行,神鬼不惧。
前头那郎君,她见过一眼,唇红齿白,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拿不住阿音的,她很放心。
可今天,阿音竟然说楚王很好。
阔别三年,她这女儿,更让人管束不得了。
太后从床上坐起来,自己摸黑走到先帝画像前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那画像上英武的先帝,开口就带上了三分委屈,“陛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连自己的阿娘都能面刺其过,还有什么她不敢的,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她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齐家已经同她提过多次,长公主已过婚龄,早做打算。
还提了已经入仕的齐家二郎。
她哪里做得了阿音的主,太后长长叹息,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将将睡去。
太后才睡下,长公主正好起身,青蚨伺候她梳洗时,轻声说:“婢子瞧见太后身边的挽夏姑姑昨日递消息出去了,接头的是个小内侍,看着像是宣政殿的。”
宣政殿,长公主嗤笑一声,她这舅舅,手伸的可真长。
“婢子瞧着,不像是长久有勾连,许是新布的。”
新布的?
长公主眸光沉沉,无意识的把玩手中的宝相花簪。
那就是为她布的,她还笑楚王怀璧,原来她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样。
“看来舅父实在是太安逸了,这位置做得太久了,他也苦于无法更进一步吧。”
齐家满心以为他们家还能再捧出一位皇后,没能如愿便牢牢笼络住太后,长公主嗤笑一声,“那本宫勉为其难,助他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