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等看够了朝堂上的众生百态,赵祯二话不说,同时也任命了张方平与富弼一道替皇子讲学。张方平此人不仅胸有沟壑,之前还是吕派的中坚人物,其分量足够堵住他们的口,而且为人稳妥,拎得清轻重,是个不错的人选。

昪哥儿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他两只手立于胸前,向富弼回了一个学生的礼,在他撺掇爹爹收回旨意之前,面前“美姿仪”的官员还是他的先生,虽然这一点他完全不想承认。

厌学的心达到顶峰,这促使昪哥儿略过面前的富弼径直跑到赵祯跟前,“爹爹,我不要上学!”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昪哥儿都要撒泼打滚地闹了。

赵祯揉揉他的小脑瓜,“这不是上学,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富学士会讲好多好多的新故事,他是专门来给你讲故事的。”

昪哥儿嘴角下垂,想着小光头说的果然不错,大人们就喜欢骗小孩。

昪哥儿心里郁郁,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放开抱着赵祯大腿的手,又吨吨吨跑到富弼面前,扯着他宽大的袖子,“富学士,你真的会讲好多好多故事吗?我想听火烧赤壁的故事,你会讲嘛?”

火烧赤壁?富弼有些惊讶,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团子,“郎君已经读过《三国志》了吗?”

昪哥儿摇摇头,他只听过小光头给他讲的睡前故事,并没有读过什么《三国志》。

富弼点头,俯身道:“除了火烧赤壁,臣还这里还有其他故事,不知郎君可愿与臣一道听新故事?”

昪哥儿点点头,小光头每天只给他讲一个故事,还总是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戛然而止,一点也不过瘾。现在好了,他一天可以听整整两个故事咯!

他亲切地牵着富弼的手就要把人往椅子上拉,“先生快请。”

看着昪哥儿急哄哄的样子,想来他也是顾不上自己了。赵祯摇摇头,这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哦,走出去可别说是他赵祯的儿子。

他悄悄带着梁保返回垂拱殿正殿。徐成也领着其他人慢慢退到殿外。

昪哥儿乖乖的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等着新先生给自己讲故事。

富弼端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傲然于寒冬的青松。昪哥儿默默挺起小胸脯,努力和先生看齐。

富弼在心里默默点头,开始了他的第一节课。“在我们开始讲火烧赤壁的故事之前,先来来认认这几个字。”富弼抬手执笔,在平摊在书案上的白纸上写下这四个大字,昪哥儿好奇地探过头,微润的墨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处,令人有些上瘾,这简直是又臭又香的杰出代表。

昪哥儿瞪大眼睛,看着先生将这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兴致勃勃地以为先生也要同他玩“木牌游戏”。

他依着先生的动作,兴奋地念出这四个大字,最后那个字他虽然根据先生说的话猜出是什么字了,但到底是不认识,于是他用手指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大字,诚实地告诉先生自己不认识它,“我不认识这个字,但我知道它是“火烧赤壁”的“壁”字。”

随后又抓起笔架上的另一支笔,不待先生阻止,歪歪扭扭地在这四个字的旁边写下一个新字,还未扎起的袖口碰到砚台,被沾上了新鲜的墨汁。

昪哥儿现在顾不上被弄脏了的袖子,指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眨巴着眼睛,让先生猜这是什么字。富弼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昪哥儿回答了他的问题,见昪哥儿还想继续玩下去,富弼连忙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笔杆,提出自己的疑惑。

富弼本以为昪哥儿在这儿之前只是跟着圣人简单地识得几个字,但识字和写字还是有所区别的,毕竟认识这个字不代表就会写这个字,万万没想到昪哥儿的进度如此之快。

富弼惊奇地询问昪哥儿,“圣人已经教你如何写字了吗?”

昪哥儿摇头,“我没有学过写字,嬢嬢说我是在照着小木牌画画。”见富弼不信,他又拿起笔,照猫画虎似的又画下一个字。样子虽说不大好看,但也能堪堪认出这是昪哥儿刚刚认识的“壁”字。

富弼不得不承认这位小郎君的确如官家所说“天资聪慧”,既然如此,之前的教学计划也得改改了,之前的计划他是基于普通四岁儿童制定的,至于现在,可以稍稍加些新内容。

昪哥儿还不知道面前的先生在构思邪恶的计划,见先生停下来,他只好捏住因为人小手短而染得黑不溜秋的袖子,试图把多余的墨汁挤回原来的砚台里边儿。

富弼回过神,及时阻止了昪哥儿行为,并把砚台挪到了昪哥儿无法触碰到的另一侧。“现在你的指骨还未发育完全,拿笔还是稍稍有些过早,等你再大些,我再教你写字。”

现在更为要紧的是赶紧让昪哥儿收拾干净,讲学重地,容不得如此脏乱。

富弼让昪哥儿乖乖坐好,自己起身前往门口,让候在门外的徐成给昪哥儿拿件干净衣服过来。

本来就担心小郎君今日会在课堂上捣乱的徐成身体有些僵硬,眼神快速从富弼脸上扫过,确认大名鼎鼎的富大学士脸上并没有不豫之色便松了口气。

他透过富弼,从他的身侧往后看去,小郎君好好坐在那儿,浑身上下好像是用墨汁沐浴过。他微微叹气,幸好郎君长得乖巧,不然在第一节课就闯祸,先生不气,官家和圣人都得生气。

他向富弼行过礼后,便指挥其他两个小内侍去接盆热水,自己则带着从白面团子变成小花猫的郎君去福宁殿更衣。

原来趁着富弼同徐成谈话的时候,昪哥儿到底是没忍住墨汁的诱惑,趁着先生不注意,自己又哒哒哒地移到砚台旁边,“啪”的一声,一巴掌糊了上去。

墨汁溅到脸上湿湿滑滑的,弄得昪哥儿不舒服,他茫然地眨眨眼,一滴墨汁顺着脸部的动作滴在地上,担心墨汁再次弄脏地面,他干脆又用自己的万恶之手将脸上的墨汁揩去,结果却是抹了个均匀。

昪哥儿顶着花猫脸,根本不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恭敬地对富弼行了个礼,“先生,我去去就回。”

看着昪哥儿远去的小身影,富弼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烂摊子。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郎君的破坏力,当初他入学的时候也会这么挑战先生的心脏吗?

幸好这只是第一节课,幸好他还没有将准备好的书拿出来。

眼不见心不烦,他赶紧让人进来把书案和地面收拾干净,自己则坐到一旁喝着茶水平复心情。为皇子讲学一事,任重而道远啊!

而另一边的徐成则遇到了麻烦。怎么说呢,墨是好墨,人也是好人,但偏偏好墨遇上了好人。在换了好几次水都洗不净昪哥儿脸上的墨印后,看着他被蹭得微红的脸蛋,徐成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洗下去了。

他放下手中被沾上墨迹的帕子,又为昪哥儿换上了干净衣服。昪哥儿乖乖站在原地。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抬头就抬头。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徐成准备带着昪哥儿回去接着上课。昪哥儿轻轻扯住徐成的袖子,垂头丧气的,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徐成,先生会生我的气吗?”

昪哥儿承认自己刚刚是有点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的,他不想坐在椅子上听先生讲课,他想像以前那样抓抓虫子滚滚泥坑。但是他也担心先生和爹爹嬢嬢会因此生气。

徐成小心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轻轻吐口气,将手放在昪哥儿头上,“既然郎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现在要不要回去向富学士道个歉呢?”

于是,富弼在喝了接近一壶子茶后,等来的却是一个墨香气浓的学生。他的新学生下巴微微抬起,站在他面前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耳朵,挠挠侧脸。

富弼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木桌轻轻碰撞,磕出一个响声,他看出昪哥儿想要说些什么,也知道昪哥儿要说些什么,眉间舒展,微微露出笑意。

昪哥儿局促地站在原地,“先,先生,我错了。”

富弼略略沉吟,柔声道:“郎君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敢直面自己的错误,这很好。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就算过去了,今后须得正身正心。”

昪哥儿如逢大赦,表情一下子就生动起来,哪儿还见刚刚的无地自容。

富弼算算时间,本来官家缩短了授课时间,现在这么一耽误,也不剩什么时间了。

他招招手示意昪哥儿过来,“你也算是随我学了新的知识,我自然不会食言。今日就先为你讲讲火烧赤壁的故事。”

在讲赤壁之战以前,他先讲为何刘备和孙权会选择联手抗曹,以及各方在此次战役中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但里面蕴含着的军事智慧更为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1】 张方平:北宋名臣,字安道,号乐全居士,谥号“文定”。

【2】 任重而道远: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