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茶是加方糖的原味红茶,装在葫芦般两头宽中间窄的小玻璃杯里。
每天都会有当地人请我喝这种茶。不只如此,还有人请我吃面包,甚至还会招待我吃饭。不管在茶馆、民宅或加油站,到处有人主动搭话,我百思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客气地享用对方招待的食物,他们都会问:
“Japonum?(日本人?)”
不管到哪个国家,对方刚开始都会先问:“中国人?”只有土耳其乡下不一样。要是回答他们:
“Evet.(是的。)”对方就会过来握手,说些“日本人都是好人啊”之类的话。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知道这话不是社交辞令,对方是真心这么认为。土耳其人以“亲日”闻名,在乡下,这种风气更是浓厚。
这似乎和一八九〇年的“艾尔特露”(Erturul Firkateyni)号事件有关。土耳其军舰在和歌山县的串本海域发生船难,据说当时为了救助遇难的官兵,串本大岛出动了全村居民。
身为和歌山人,我是有几分与有荣焉,却不曾听人提起这百年前的往事,反而经常听到一九九九年土耳其大地震时,日本跨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积极进行救援。意外的是许多土耳其人都晓得这事。
前往安卡拉途中,我看到日本政府支持建造的临时住宅群。广大空地上挤满许多预制房屋,走进附近的茶馆,当地的老伯大叔都围上来,请我喝茶吃碎肉派,异口同声称赞日本的救援行动。
几天后,某座村子外头有一户农家,我用手势问院子里的婆婆:
“可以让我在空地一角露营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正在寻觅适合扎营的地方,有位个子矮小的爷爷过来问我:“Japonum?”
我回答是,他笑也不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去。
来到玄关,我和他一样脱下鞋子,光脚走进去,脚底感受到地毯柔软的触感,觉得很安适。这似乎是我旅程中第一次光脚走在别人家里。
起居室里有个高中生年纪的少年,以及像是他父亲的人,两人盘腿坐着,正在啜饮红茶。
不断有人进来拜访,这里似乎门庭若市。众人和这家人握手打招呼,一起喝茶,闲聊个二三十分钟,又出去了。老爷爷向他们介绍我是“Japonum”,大家跟我说话时眼神都很沉静。没人懂英文,我只能用零星的土耳其话和手势回答,一定牛头不对马嘴,但他们还是一直微笑以对。
聊着聊着,晚餐上桌了,大家一起围着吃。直径约一米的圆形大托盘上有五个小圆碟,里头装着类似炖绞肉的东西、奶酪、水煮蛋、番茄和青椒填饭。
“dolma”是“填充物”的意思,也是土耳其名菜。我学大家拿起一个,大口咬下,里头填有微辣的番茄味米饭,米粒颗颗分明,口感相当不错,和青椒味道也很般配。总觉得这口味好熟悉,不,不只是填饭,脱掉鞋子盘坐在地上,和大家围着共享同一盘菜,这种吃法真让人怀念啊!
夜色已深,老妈妈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去。沙发靠背已经放下来变成床铺,上头铺着干爽洁净的白色床单,看来像刚洗好的。老妈妈伸手拍了拍床单,一双大眼睛对着我直笑,是要我睡在上头吧?我低下头,不断说着:
“Teşekkür ederim!(谢谢!)”
大家都静静入睡了,周遭静得像在森林深处,我在黑暗中独自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和“亲日”的人在一起,我也变成“亲土耳其”了。床单飘出一股肥皂香,我心想:心怀善意互相亲近,不是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