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馆子吃过晚饭,回旅社的路上我看到一群食品摊,就像黑暗中忽明忽现的点点渔火,还飘来内脏炖煮的气味。明明没什么食欲,我还是不知不觉朝那边走。
坐进其中某个食品摊,面前有个很像日本火锅的铁锅,一些泛黑的东西在里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成分不明。姑且点了一份。老板拿夹子夹了些锅里的东西,卷进薄饼里递给我。才吃了一口,我差点没“呜”地惨叫出声,是动物内脏。我并不讨厌下水料理,但这玩意实在太可怕了!不但油腻腻,还有股浓浓的阿摩尼亚味。不过,最大的问题或许不是这道菜的口味,而是我的身体状况。
八成是因为我这阵子拼命赶路,疲劳不断累积。来到萨卡特卡斯这地方后,住进旅店,洗了澡,身体还是沉重得不得了,哪儿也不想去。勉强出门吃了份“Comida Corrida”,舌头已经麻痹到尝不出滋味。我想,还是马上回去睡觉比较好,偏偏出了店门就遇上卖内脏塔可卷饼的食品摊。
我以为多吃点可以补充体力,又勉强塞进嘴里,那气味却让我反胃。结果东西还剩下一大半,我就放弃,站起来走人。没走几步,身体开始摇摇晃晃,我想,不赶紧回去不行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软趴趴地扭动,是高度的关系吗?但萨卡特卡斯海拔两千五百米,还不足以引发高山症。
好不容易回到旅社,颤抖的双手一打开门,就扑通一声倒在床上。越来越沉重的疼痛慢慢从腹部深处涌上,冷汗直冒。天旋地转,意识迷糊,就像坐在狂风巨浪中的小船上。
我蜷曲着身体,捂住肚子低声呻吟,一边努力回想。一定是食物中毒,到底是吃到什么?是刚刚的内脏塔可卷饼吗?不对,那些全煮熟了。还是之前在馆子喝的橙汁?里头放有冰块没错,可是这阵子我每天都喝加冰的果汁呀。
我终于忍耐不住,冲进厕所,马上就吐了。呕个一干二净后又爬回床上,但痛楚仍排山倒海而来,一阵痛过一阵,我再也忍受不了,开始“呜啊”呻吟出声,声音空虚地回荡在宛如个人牢房的房间里,脸上也狂冒汗,眼角流下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了。我凝视着天花板的污渍,日本的家人、朋友和过往的恋人,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旋。
这时,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精神状态,那就是深沉恐怖的孤独感。内心深处仿佛裂开一道深渊,我凝望它,愕然发现,它竟是如此幽深。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怕孤独,原来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已经麻木了。但若真要和这片黑暗正面相对,我一定会怕到无法忍受。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我又冲进厕所呕吐,只能吐出一些酸液。出来后,用渐渐麻痹的双手抓起背包底部猛摇,把东西都倒在地板上,捡起药盒,吞了抗生素,没过几分钟,药又随着胃酸吐了出来。
结果,我在床上苦苦挣扎到凌晨三点,最后大概是痛昏过去,清醒时天已经亮了。
疼痛几乎都消退了,就像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身体却非常衰弱。
不吃点东西不行。中午一过,我走到外头,但走了五十米就得停下来休息,竟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我买了块甜面包,慢慢咬着吃,身体意外地接受了它。
隔天我才勉强恢复健康。
不少旅客在中南美洲吃过这种苦头,似乎“疲劳”和“高处”这两个条件一相遇,就常引发食物中毒。
我的状况也完全吻合。
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听到游客说:“萨卡特卡斯是非常漂亮的城镇。”我却完全不能领会好在哪里。毕竟我对这城镇的唯一印象,只有躺在床上仰望的高高天花板,以及上头灰色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