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雪纷飞的山头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咖啡店,便冲进去躲避寒风。
狭小的店内,除了自家手工制的面包和饼干,还有“杯装方便面”,旁边则设有热水器。
满头白发的老板站在柜台后头,看到我,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地招呼:
“来里头吃点东西吧!”
该不会每到冬天,路过的自行车骑士都会来店里逗留,用冻僵的手吃一杯方便面吧?
三分钟后,我啜着面汤,蒸汽扑面而来。这杯面跟日本比起来,料不但小块,量也不多,汤头不够甘甜,也不够浓郁。不过这时候,要紧的不是味道,只要能感受到血液流遍冻僵的身子,一个个细胞逐渐回复体温,就觉得一切都已足够。
吃完泡面,我在暖炉边取暖片刻。老板看来虽不很感兴趣,还是搭话问我从哪儿来。我答阿拉斯加,他也丝毫不见惊讶。
“这一带老是这么冷吗?”我问。
“今年气候异常啦!”老板说,似乎已经答得很烦了。
趁自己还情愿走出门,我强迫自己推开大门。寒风刺痛脸颊,美国西部独有的红褐色大地有如汪洋大海在我眼前展开。我把戈尔特斯服的拉链拉到下颌,再压低帽子,感觉自己仿佛即将开船,航向冬天的波涛汹涌大海。
这一带是犹他州南部,海拔一至两千米的高地连绵不绝,冬季当然会笼罩在严寒中。碰巧这阵子寒潮来袭,接连几天都放晴,虽然还能骑车,但一想到不知何时会被大雪困住,就非常担心。
我走出咖啡店,瞄了车袋上的温度计一眼,明明还是大白天,气温却只有零下十三度,在山顶就是会冷成这样。
才刚往下坡骑,让暖炉和杯装方便面暖过来的身子马上变冷,手脚也跟着刺痛起来,简直就像被砂纸狠狠擦过。我没料到自己得顶着零下气温骑车,根本没做好充分的御寒准备,手套是二十块美金的便宜货,有网眼的鞋子果然也撑不住。
之前在各处都悠悠哉哉地度过,原先制定的计划也渐渐打乱。本来应该初秋就骑到这里,但现在,都已经快年底了。
才过三分钟,我就痛得受不了。停车脱下手套,猛搓指尖,接着脱掉鞋子,握紧脚趾让血行畅通。稍微镇定下来,才继续骑车,但这一次,不到两分钟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怎么受得了嘛!”
我自暴自弃地从车袋拿出超市塑料袋,套在鞋子和手套上,这副模样虽然见不得人,效果却不差,总算可以撑个十分钟了。
夕阳西沉,我在荒野中搭起帐篷。拼着一口气,我一直坚持露营,内心隐约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撑多久。但今晚可大大不同了。
过了午夜,我被某种感觉惊醒。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痛觉。看看温度计,零下十五度,帐篷最多只比外面暖和五度,那么外头就是零下二十度了。
我的睡袋是春夏秋三季用的,就算再穿上所有衣服,钻进睡袋,然后拿大背包从脚尖套到膝盖,还是起不了半点作用。
仿佛有块冰冻的铁板压住我的身子,而且越来越沉重。我忍住疼痛和窒息感,不停看手表,估算着,差不多四点了吧?朝表面一看,短针还在两点附近,真是漫漫长夜。
凌晨气温最低,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我全身都被剧痛般的寒意包围,意识也逐渐模糊。我觉得就这样睡着很危险,就大声喊:“没问题的!再忍一下!”一直撑着。没多久,朝霞开始照射到帐篷,我开始安下心来,终于得救了!露在睡袋外的鼻尖和嘴唇也能感觉严寒渐趋和缓。
我撑起冻僵的身子,把食粮都翻出来,一看,全都冻坏了。洋葱和卷心菜惨不忍睹,刀子一划下去就像蜡制品般碎裂,奶酪有如放太久的橡皮擦,碎成一块块。
用玛琪琳炒好青菜,洒上奶酪碎屑,再把结冻的吐司面包盖在上面,等面包受热变软,再折成两半,夹住炒青菜和奶酪,做成三明治大口咬下。暖意一点点传入脸颊内部,咀嚼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温暖的固体穿过喉咙——“吃”这个行为,原来这么有爆发力。
喝完热乎乎的红茶,我终于活过来了。
甜点是柳橙,虽然也结冰了,变得像冰沙,反而有种奇妙的口感。
太阳升起时,白霜覆盖整个视野,就像散落的水晶颗粒,闪闪发光。
我用刀子切开柳橙,一口又一口慢慢咀嚼着,沙沙的声响回荡在脸庞,所有的刺激都变得鲜明而闪亮。冻结的果肉在口中逐渐融化,浮现美妙的甜味,忽然间,我确实感受到,自己正执拗地贴紧这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