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的建筑是衔接中国历史上两个伟大文化时期——汉代与唐代的——桥梁,也是这两时期建筑不同风格急剧转变的关键。它是由汉以来旧的、原有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和新的社会因素,精神上和物质上剧烈的新要求由矛盾到统一过程中的产物。
产生这新转变的社会背景主要有三个因素:一是北方鲜卑、羌等胡族占据中原——所谓“五胡乱华”在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所起的各种复杂的变化。二是汉族的统治阶级士族豪门带了大量有先进技术的劳动人民大举南渡,促进了南方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三是在晋以前就传入的佛教这时在中国普遍的传播和盛行,全国上下的宗教热忱成了建筑艺术的动力。
新的民族的渗入,新的宗教思想上的要求,和随同佛教由西域进来的各种新的艺术影响,如中亚、北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各种艺术和各种作风,不但影响了当时中国艺术的风尚手法,并且还发展了许多新的,前所未有的建筑类型及其附属的工艺美术。刻佛像的摩崖石窟,有佛殿、经堂的寺院组群,多层的木造的和砖石造的佛塔,以及应用到世俗建筑上去的建筑雕刻,如陵墓前石柱和石兽和建筑上装饰纹样等,就都是这时期创造性的发展。
寺院组群和高耸的塔在中国城市和山林胜景中的出现划时代地改变了中国地方的面貌。千余年来大小城市,名山胜景,其形象很少没有被一座寺院或一座塔的侧影所丰富了的。南北朝就是这种建筑物的创始时期。当时宗教艺术是带有很大群众性的。它们不同于宫廷艺术为少数人所独占,而是人人得以观赏的精神食粮,因此在人民中间推动了极大的创造性。
北魏统治者是鲜卑族,尊崇佛教的最早的表现方法之一是在有悬崖处开凿石窟寺。在第五世纪后半叶中,开凿了大同云冈大石窟寺。最初或有西域僧人参加,由刻像到花纹都带着浓重的西域或印度手法风格。但由石刻上看当时的建筑,显然完全是中国的结构体系,只是在装饰部分吸取了外来的新式样。
北魏迁都到洛阳,又在洛阳开造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中不但建筑是原来中国体系的,就是雕刻佛像等等,也有强烈的汉代传统风格。表现的手法很明显是在汉朝刻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敦煌石窟壁画上所见也证明在木构建筑方面,当时澎湃的外来的艺术影响并没有改变中国原有的结构方法和分配的规律。佛教建筑只是将中国原有的结构加以创造性的应用和发展来解决新问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塔和佛殿。
当时的塔基本上是汉代的“重楼”,也就是多层的小楼阁,顶上加以佛教的象征物——即有“覆钵”和“相轮”等称做“刹”的部分。这原是个缩小的印度墓塔(中国译音称做“窣堵坡”或“塔婆”)。当时匠人只将它和多层的小楼相结合,作为象征物放在顶部。至于寺院里的佛殿,和其他非宗教的中国庭院殿堂的构造根本就没有分别。为了内容的需要,革新的部分只在殿堂内部的布置和寺院组群上的分配。
这时期最富有创造性而杰出的建筑物应提到嵩山嵩岳寺砖塔。在造型上,它是中国建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试用十二角形的平面来代替印度窣堵坡的圆形平面,用高高的基座和一段塔身来代表“窣堵坡”的基座和“覆钵”(半球形的塔身),上面十五层密密的中国式出檐代表着“窣堵坡”顶上的“刹”。不但这是一个空前创作,而又在中国的建筑中,也是第一个砖造的高度达到近乎四十米的高层建筑,它标志着在砖石结构的工程技术上飞跃的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南北朝最通常的木塔现在国内已没有实物存在了。北魏杨炫之在《洛阳伽蓝记》中详尽地叙述了塔寺林立的洛阳城。一个坡中,竟有大小一千余个寺庙组群和几十座高耸的佛塔。那景象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
木塔中最突出的是永宁寺的胡太后塔:四角九层,每层有绘彩的柱子,金色的斗栱,朱红金钉的门扇,刹上有“宝瓶”和三十层金盘。全塔架木为之,连刹高“一千尺”,在“百里之外”已可看见。它在城市的艺术造型上无疑的是起着巨大作用的高耸建筑物。即使高度的数字是被夸大了或有错误,但它在木结构工程上的高度成就是无可置疑的。这种木塔的描写,和日本今天还保存着若干飞鸟时代(隋)的实物在许多地方极为相近。云冈石窟中雕刻的范本和这木构塔的描写基本上也是一致的。
当隋统一中国之前,南朝“金粉地”的建康,许多侈丽的宫殿,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说明南朝更迭五个朝代,统治者内部政治局势的动荡不定。但统治阶级总是不断地驱使劳动人民为他们兴建豪华的宫殿的。在艺术方面,虽在政治腐败的情况下,智慧的巧匠们仍获得很大的成就。统治者还掠夺人民以自己的热情投在宗教建筑上的艺术作品去充实他们华丽的宫苑。齐的宫殿本来已到“穷极绮丽”的程度,如“遍饰以金壁,窗间尽画神仙,……椽桷之端悉垂铃佩,……又凿金为莲花以帖地”等等,他们还嫌不足,又“剔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
从今天所仅存的建筑附属艺术实物看来,如南京齐、梁陵墓前面,劲强有力,富于创造性的石柱和百兽等,当时南朝在木构建筑上也不可能没有解决新问题的许多革新和创造。
到了隋统一全国后,宫廷就占有南北最优秀的工艺匠人。杨广(隋炀帝)的大兴土木,建东京洛阳,营西苑时期,就有迹象证明在建筑上摹仿了南朝的一些宫苑布局,南方的艺匠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凿运河通江南,建造大量华丽有楼殿的大船时,更利用了江南木工,尤其是造船方面的一切成就。在此之前,杨坚(文帝)曾诏天下诸州各立舍利塔,这种塔大约都是木造的,今虽不存,但可想见这必然刺激了当时全国各地方普遍的创造。
在石造建筑方面,北魏、北周、北齐都有大胆的创造,最丰富的是各个著名的石窟寺的附属部分。也就是在这时期一位天才石匠李春给我们留下了可称世界性艺术工程遗产的河北赵县的大石桥。中国建筑艺术经过这样一段新鲜活泼的路程,便为历史上文艺最辉煌的唐代准备了优越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