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先,出靺鞨,古之肃慎也。唐初,其黑水一部曾附高丽,其后渤海强盛,契丹又取渤海地,乃附属于契丹。其在南者号熟女真,在北者不在契丹族,号生女真。金太祖之先,已统一部落,修弓矢,备器械,日臻强盛,不受辽籍。至太祖败辽兵,招渤海,乃建号称大金。收国元年(一一一五年),更节节进攻。数年之间,尽得辽旧地,进逼宋境。
金建会宁府为上京,“初无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寨”,当尚为部落帐幕时期。及“升皇帝寨为会宁府,城邑宫室,无异于中原州县廨宇。制度极草创,居民往来,车马杂遝,……略无禁制。……春击土牛,父老士庶皆聚观于殿侧”。
至熙宗皇统六年(一一四六年),“始设五路工匠,撤而新之,规模虽仿汴京,然仅得十之二三而已”。
宣和六年(一一二四年),宋使贺金太宗登位时,所见之上京,则“去北庭十里,一望平原旷野间,有居民千余家,近阙北有阜园,绕三数顷,高丈余,云皇城也。山棚之左曰桃园洞,右曰紫微洞,中作大牌曰翠微宫,高五七丈,建殿七栋甚壮,榜额曰乾元殿,阶高四尺,土坛方阔数丈,名龙墀”,类一道观所改,亦非中原州县制度。其初即此乾元殿亦不常用。“女真之初无城郭,国主屋舍车马……与其下无异,……所独享者惟一殿名曰乾元。所居四处栽柳以作禁宫而已。殿宇绕壁尽置火炕,平居无事则锁之,或时开钥,则与臣下坐于炕,后妃躬侍饮食。”
金初部落色彩浓厚,汉化成分甚微,破辽之时劫夺俘虏;徙辽豪族子女部曲人民,又括其金帛牧马,分赐将帅诸军。燕京经此洗劫,仅余空城。既破坏辽之建设,更进而滋扰宋土,初索岁币银绢,以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六州归宋。既盟复悔。乃破太原真定,兵临汴京城下,掳徽钦二帝北去。所经城邑荡毁,老幼流离鲜能恢复。至征江淮诸州,焚毁屠城,所为愈酷。终金太宗之世,上京会宁草创,宫室简陋,未曾着意土木之事,首都若此,他可想见。
金以武力与中原文物接触,十余年后亦步辽之后尘,得汉人辅翼,反受影响,乃逐渐摹仿中原。至熙宗继位,稍崇仪制,亲祭孔子庙,诏封衍圣公等。即位之初(一一三五年),建天开殿于爻刺,此后时幸,若行宫焉。上京则于天眷元年(一一三八年)四月,“命少府监……营建宫室”,虽云“止从俭素”,“十二月宫成”,为时过促,恐非工程全部。此后有“明德宫享太宗御容于此,太后所居”;“五云楼及重明等殿成”;又有太庙,社稷等建置。皇统六年,以“会宁府太狭,才如郡制,……设五路工匠,撤而新之”。天眷皇统间,北方干戈稍息,州郡亦略有增修之迹,遗物中多有天眷年号者。
自海陵王弑熙宗自立,迄其入汴南征,以暴戾遇刺,为时仅十二年,金之最大建筑活动即在此天德至正隆之时(一一四九~一一六一年)。
海陵既跋扈狂躁,对于营建惟求侈丽,不殚工费,或“赐工匠及役夫帛”,或“杖提举营造官”,所为皆任性。天德三年,“诏广燕城,建宫室,按图兴修,规模宏大”。贞元元年,迁入燕京,“称中都,以迁都诏中外”。以宋之汴京为南京,大定为北京,辽阳为东京,大同为西京。乃迎太后居中都寿康宫;增妃嫔以实后宫,临常武殿击鞠,登宝昌门观角抵,御宣华门观迎佛;赐诸寺僧绢。园苑则有瑶池殿之成,御宴已有泰和殿之称,生活与其营建皆息息相关。又以大房山云峰寺为山陵,建行宫其麓。正隆元年,奉迁金始祖以下梓宫葬山陵,翌年,“命会宁府毁旧宫殿,诸大族第宅,及储庆寺,仍夷其址,而耕种之”。削上京号,“称为国中者,以违制论”。既而慕汴京风土,急于巡幸,于正隆四年(一一五九年),复诏营建宫室于南京。
汴京烽燧之余,蹂躏烬毁,至是侈其营缮,仍宋之旧,勉力恢复。“宫殿运一木之费至二千万,牵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间以五采。……一殿之费以亿万计;成而复毁,务极华丽。”但海陵虽崇饰宫阙,民间固荒残自若。“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各刹若大相国寺亦“倾檐缺吻,无复旧观”。汴都此时已失其政治经济地位,绝无繁荣之可能。
中都宫殿营建既毕,又增高燕城,辟其四面十二门,广辽旧城之东壁约三里,世宗以后均都于此,与宋剖分疆宇,升平殷富将五十余载,始遭北人兵燹,其间各朝尚多增置,朝市寺观日臻繁盛。
初海陵丞相张浩等,“取真定材木营建宫室及凉位十六”,制度实多取法汴京。皇城周回“九里三十步”,则几倍于汴之皇城,而与洛阳相埒。自内城南门天津桥北之宣阳门至应天楼,东西千步廊各二百余间,中间驰道宏阔,两旁植柳。有东西横街三道,通左右民居及太庙三省六部。宣阳门以金钉绘龙凤,“上有重楼,制度宏大,三门并立,中门常不开,惟车驾出入”;应天门初名通天门,“高八丈,朱门五,饰以金钉”;宫阙门户皆用青琉璃瓦,两旁相去里许为左右掖门。内城四角皆有垛楼。宣华,玉华,拱宸各门均“金碧翚飞,规制宏丽”。
“内殿凡九重,殿三十有六,楼阁倍之”。其正朝曰大安殿,东西亦皆有廊庑,东北为母后寿康宫及太子东宫(初称隆庆),大安殿后宣明门内为仁政殿,乃常朝之所,殿则为辽故物,其朵殿为两高楼,称东西上阁门,“西出玉华门则为同乐园,若瑶池、蓬瀛、柳庄、杏村在焉”,宫中十六位妃嫔所居略在正殿之西;宴殿如泰和神龙等均近鱼藻池,后苑亦偏宫西,一若汴京。辽时本有楼阁球场在右掖门南,经金营建,乃有常武殿等为击球习射之所。太庙标名衍庆之宫,在千步廊东。金庭规制堂皇,仪卫华整,宋使范成大,虽云“前后殿屋崛起甚多,制度不经”,但亦称其“工巧无遗力”。
中都外城布置,尤为特异。金初灭辽,粘罕有志都燕,为百年计,“因辽人宫阙于内城外筑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穿复道与内城通……”。海陵定都,欲撤其城而止,故终金之世未毁。
世宗之立,由于劝进,颇以省约为务,在位二十九年,始终以大定为年号,世称大定之治。即位之初,中都已宏丽,不欲扰民,故少所增建。
元年(一一六一年)入中都,“诏凡宫殿张设,毋得增置”。三年又敕有司“宫中张设,毋得涂金”,有诏修辽东边堡,颇重守御政策,即位数年,与宋讲好,国内承平,土木之功渐举,重修灾后泰和神龙宴殿,六年幸大同华严寺,观故辽诸帝铜像,诏主僧谨视;有护古物之意。大定七年,建社稷坛;十四年,增建衍庆宫,图画功臣于左右庑,如宋制。十九年,建京城北离宫,宫始称大宁(后改寿宁、寿安),即明昌后之万宁宫,章宗李妃“妆台”所在。瑶光台,琼华岛始终为明清宫苑胜地,今日北京北海团城及琼华塔所在也。二十一年,复修会宁宫殿,以甓束其城。二十六年,曾自言“朕尝自思岂能无过,所患过而不改。……省朕之过,颇喜兴土木之工,自今不复作矣”。
二十八年盛誉辽之仁政殿之不尚虚华,而能经久,叹曰:“……今土木之工,灭裂尤甚,下则吏与工匠相结为奸,侵克工物;上则户工部官支钱,度材,惟务苟办;至有工役才毕,随即欹漏者;……劳民费财,莫甚于此。自今体究,重抵以罪。”海陵专事虚华,急于营建,又辽宋劫后,匠师星散,金时构造之工已逊前代巨构甚远,世宗固已知之。
大定之后,惟章宗之世(一一九〇~一二〇八年),略有营造,大者如卢沟石桥,增修曲阜孔庙,重修大同善化寺佛像,及重修登封中岳庙等普遍修缮之活动。赵州小石桥至今仍存,亦为明昌原物。至于中都宫苑之间,章宗建置多为游幸娱乐之所。常幸南园玉泉山,香山。北苑万宁宫尤多增设。瑶光殿之作,后世称章宗李妃妆台。琼华阁及绛绡翠霄两殿,亦为大定后所增。“宸妃郑氏又尝见白石,爱而辇归,筑崖洞于芳华阁,用工二万,牛马七百”,贻内侍余琬以艮岳亡国之讽。
章宗末季,南与宋战,北御元军,十年之间,边事愈频,承安之后,已非营建时代。卫绍王即位,政乱兵败,中都被围,“城中乏薪,拆绛绡殿,翠霄殿,琼华阁材分给四城”。距燕京城破之时(一二一五年)已不及三年,卫绍王废,宣宗立,中都危殆,金室乃仓皇南迁。都汴之后,修城葺库,一切从简,无所谓建设。
及元代之朝,日臻隆盛,金之北方疆土尽失,复南下入宋,以图自存。迄于金亡,二十年间,中原中部重遭争夺,城邑多成戎烬之余,宋辽金三朝文物得以幸存至今者难矣。幸辽金素重佛法,寺院多有田产自给,易朝之际,虽遭兵燹,寺之大者,尚有局部恢复,而得后代之资助增建者。今日辽宁,河北,山西佛寺殿堂及浮图,每有辽金雄大原构渗与其中,已是我国建筑遗产重要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