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是一个创建于明朝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五年间的著名藏书楼,在我国古代民族文化遗产保存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说来惭愧,虽然我早已知道天一阁这个地方,却一直没能走到它跟前,实地看看它的模样,领略一番它的书卷气息。作为一个读书人,这总是件憾事。
今年5月下旬,我访问宁波的时候,有机会得访天一阁,实现了多年来的一个愿望。
藏书楼坐落在宁波市区月湖西面。阁为明兵部侍郎范钦所建。范钦号东明,字尧卿,是浙江鄞县人。他入朝做官颇有硬骨,敢抗权臣,敢制服严嵩之子,有海瑞之风。此外他又有雅好,酷爱书籍,每到一地,无不留心搜求。也许是命运厚爱,范钦曾在湖北、江西、广西、福建、云南、陕西、河南等省做过20多年地方官,足迹几乎遍及当时半个中国,这使他有机缘广收书籍。据说,范钦的藏书最多时曾达5万余卷,这么多书,自然需要妥为存放。这也许就是范钦建阁的初衷罢。
当然,范钦的过人之处,不是建阁藏书,而是创制了一套严密的建筑格局与严格的家法,使天一阁经历数百年沧桑而保存至今。
在宁波月湖一带,曾有过许多藏书楼。如宋代有楼钥的东楼,史守之的碧沚,史书有“藏书之富,南楼北史”之说。还有元代袁桷的清容居,明代丰坊的万卷楼等,都曾盛极一时,如今却都灰飞烟灭。
考其缘故,火灾是藏书楼遭毁的首祸。从史书可知,宋代叶梦得、朱常山的藏书均在3万卷以上,可惜两家藏书俱毁于火。绛云一炬,可怜焦灰!清代学者黄宗羲由此感叹道:“尝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为使自己的藏书能长久保存,范钦动了不少脑筋。他用心最多的就是书楼防火问题。为藏书楼取名时,他根据古书上“天一生水”的说法,取以水制火之意,移“天一”二字为阁名,暗含祥水。建楼时,楼的正前方即造一个大水池,蓄水备用。我就是坐在这口池塘边上听工作人员讲述天一阁历史掌故的。相传这个水池与月湖暗通,源头是活的,可用之不竭。
阁名有水,阁前有水,真是明也有水,暗也有水。但范钦觉得这还不够,在建筑形制上,他也赋予水的含义,为此不惜打破历来建筑忌用偶数的规矩。他根据“地六成水”的意思,把书楼分建六间,而不用三、五、七、九之数,他又在东西两侧筑起封火墙,楼下中厅上面的阁栅上还绘有许多水纹作装饰图案。这些做法,都表示了阁主希望书楼免去火患的愿望,可谓用心良苦。
建筑设计上的用心,加上“火不入阁”的家规,确实保证了天一阁自建成到今天的几百年间未罹火患。家规亦是阁规,对家人如是,对外人亦如是。据说光绪年间宁波太守到天一阁看书,也不能逾越“火不入阁”之规。向我介绍天一阁历史的工作人员说,这个规矩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为此书楼内至今不入电线,不装电灯,以防万一。为保护古代文化遗产,不得不拒绝现代文明成果。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
防住了火,能不能防住失散,这又是个问题。范钦为确保藏书能传到爱书的后人手上,拿出万金让其次子受金而去,使长子范大冲得有全部藏书。范大冲从此立下“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严规。子孙各房分掌锁钥,互相制约,非各房集齐,锁便无法全开。这既防止了个人占有,也避免了藏书星散。我们今天还能得访天一阁宝藏,一份功劳要归范钦长子范大冲及所定家规。
巨量藏书之事,费神之处甚多。除去火患和散失,还有一害要防,就是书虫。想到这里,我联想起60多年前我进瑶山做调查的时候,听说过金秀瑶山里有一种香草,放在书橱里边能防书虫侵害。天一阁用什么防虫?用不用香草?若用,是不是广西金秀产的?可惜我想起这问题时已是告别天一阁主人之后,没能及时问一声。嘱助手落实此事,得知天一阁果然使用金秀山中的香草。但我没得到当面印证。且待有机会再访天一阁时向主人当面请教罢。
1997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