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已经跨入八十岁的界限。孔子说到七十就停住了,因为他没有跨过八十的界限。八十之后应当怎样,现代的人才有资格说。我国平均年龄已达到七十以上。进入八十岁的人越来越多了。超过八十岁,以多寿为祝的传统中应当说是件好事。事实上是不是件好事,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社会生产力是否能养得起体力衰弱的老年人。在中国使多寿成为好事还有待我们的努力。
人寿又似乎属于不受主观意志所转移的范围。我早年确实没有料想到从小就以羸弱为父母所愁的幼子会活得这样长,超过了全国的平均年龄。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我跨过这条年龄线的第一念头。安之看来还是不够的,不仅自己要安,还得使人家也安,那就是不能成为社会包袱。我自己明白,过去的八十年,受之于社会的远过于我对社会作出的贡献。食之者众,生之者寡,必然使社会萎缩、软弱。我跨过了被视为老年的界线,还能为社会做些什么呢?这是我第二个念头。
第三个念头是,我是不是还有些本想做而没有做完的呢?跨入老年,自己应该明白,等于是说来日不多了。如果手上还有些没有做完的事,那就得抓紧做了。有没有做完的事,就看自己有没有要做的事。这是属于“人各有志”的内容。我在跨线之际也试图自己答复自己:“尔志何在?”我的答复也是四个字:“志在富民。”这四个字也许可以贯串地表现在我从三十年代起所写的文章之中。当然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但还不能不说是有志于此。富民作为目标,从八十年代开始已看到了端倪。划在贫困线以下的不到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了。我有希望在这一生中能看到消灭在贫困线下的数字。
“志在富民”是不够的,还有一个“富了怎么办”的问题。我是看到这个问题的,但是究竟已跨过了老年界线,留着这问题给后来者去多考虑考虑,做出较好的答案吧。
1989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