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刚刚来临的时候,我突然之间心血来潮订了一张机票,飞去了厦门,鼓浪屿。
今年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导致我回到长沙之后犹如一头进入更年期的困兽,无论多么努力地调整心态,整个人始终散发着一股暴戾的气息。
矫情一点儿说,是寂寞。因为想念的人不在身边,因为每天睁开眼睛发现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这样的生活简直令我窒息。在那段抑郁的日子里,我开始感觉到有一种负面情绪笼罩着我,那种无力的感觉掐着我的咽喉,竟使我连发声都不能。
决心在新年来临之前再出去走一圈,没有做任何计划,收拾好行李,直接奔赴鼓浪屿。
在青旅入住的第一天晚上,跟前台值班的男生聊天,因为看到他正在给照片做后期,于是想跟他学一点PS的技巧,没想到他竟然是专业人士,并且,他比我还小。
我跟这个90后的男生很快成为朋友,小小年纪的他竟然已经做过二十二份工作,从十三岁开始出来闯荡社会,最落魄的时候做过搬运工,还在酒店的厨房里打过下手。
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在那里做五厨,就是负责切菜的。这个来自四川的小朋友能做一手很好吃的川菜,吃饭的时候,他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想了一下,骗他说,我是无业游民,没读过书,所以找不到工作。他似乎真的相信了,然后低着头扒了几口饭之后,忽然正色说,我只做我喜欢的事。
坦白讲,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确定我想交这个朋友。一直以来,我并不是一个活得很清醒很明白的人,除了爱情和写字之外,生活里别的事情我都是迷迷糊糊,得过且过,对吃、穿、住、行,我都没有太高的要求。
很多人跟我说,如果想要获得安稳的生活,首先你要弄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有认真思考过你到底想要获得怎样的人生吗?你有因为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千差万别而感到灰心沮丧吗?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要突然有一天醒来,人生已经到黄昏,我已经到白头,可是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过,还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
难度系数再高的数学题,也会有一个精准的答案,但是人生,没有。所以很多时候看,我们只能采取排除法,一一删除那些我们不想要的,就像在登山时一一丢弃那些负重的累赘,到达山顶时,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
我们生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更好的别人。就算上帝喜欢的女孩不像我,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始终遵从着自己的内心,我真诚地爱过,也热烈地活过,我坚定勇敢,光明磊落。
长沙下起第一场大雪的那天夜里,我和绣花睡在床上聊天聊到凌晨六点。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窗外的白雪映得夜空好亮,我们都有些惆怅地说,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好像一转眼就从十八岁跳到了二十四五。
中间的那几年,我们经历了一些什么事,遇到过一些什么人,如果不刻意地去想,简直就是一片空白。
2011,我人生中第二个本命年,真正意义上的分水岭,这样不可避忌地来到了眼前。
跨年的那天晚上我跟两个朋友去了江边拍烟花,寒冬的夜里,江边风好大,我们对身边路过的人友好地说着新年快乐,那一刻,我心里安宁并且笃定。
我相信,即将到来的人生即使再怎么艰难,都绝对不会比我曾经历的更差。
对,我二十四岁了,如我曾经害怕的那样,渐渐地离青春越来越远了,可是心里没有当初以为的那份恐慌,没错,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但是我并不伤感。
有一天狮子跟我聊天,说起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说,你那个时候是个多么快乐的姑娘啊,还穿绿色的裤子呢。
我想起那个高中毕业的暑假,我来到长沙见到狮子和若若,我们一起吃火锅,他们叫我大头姑娘。
过去的青涩无疑是美好的,但对我来说,过去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提醒我,再也不要回到过去。
我想我还有漫漫几十年去寻找那个答案,在这漫长的寻找自我的旅途中,那个曾经总是很纠结,总是很矛盾,总是嫌弃自己不够美好,总是在爱情中患得患失的女孩子,她倔强地站在二十四岁的关口,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姑娘啊不要悲伤,笑一个吧,就很漂亮。再见,旧时光。
你好,新生活。
冬至那天我跟一个学妹吃完饭之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年轻人抱着吉他在路边唱歌,他唱的是《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不大听那个年代的歌,虽然他们说那个年代的音乐才是经典。在寒风中,那一刻我有点儿被打动了。走过去的时候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他面前的那个吉他箱里放一些钱,不放的话,我会有点儿难过,但是放了的话,我怕我会更难过。最后我还是放下了一些钱,算是表达我对这些坚守着自己的梦想的人一点儿小小的敬意。
每天走在路上,每段旅途之中,我看着那些表面上面目宁静的脸,总在想,这些人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我有一个朋友说,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前年七夕的晚上,长沙的市中心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我和绣花从解放西路一直走到蔡锷路都拦不到的士。她穿着高跟鞋跟男朋友打电话,一边吵架一边哭,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处涌动的人潮。
然后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在哭,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捂着脸,专心致志地哭,旁若无人——诙谐一点的说法是——目中无人地哭。
我无意窥探她的悲伤情绪,然而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些物伤其类的感叹,也许是想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年蹲在双黄线上歇斯底里哭泣的情景了。
因为懂得那样的悲伤,所以这些年来,无论什么时候,在路上或者车上看到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地流泪,我总会有一些难受,很明显,有人被这个世界伤透了心。
看她的样子,我猜想,应该是失恋了。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会说一些大道理,比如远离那些消耗你人生的人,可是爱情这回事,总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的,很多时候,我们只能任由自己的情感摆布。
我们从那个女孩身边走过,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不留下任何一点情绪,悲悯、同情,这些都没必要。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会说这句话,否则我会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上一句,姑娘啊,不要悲伤,笑一个吧,就很漂亮。
暑假我出去旅行之前,陪一个姐姐出去补鞋,小时候随处可见的补鞋匠在如今的城市里已经消失了踪迹,我们找了很久很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找到一个补鞋的小铺子。
那位大叔的手黑漆漆的,指甲缝里有着仿佛年份陈旧的污垢。他给我们补完鞋之后没洗手,又拿起那快燃到过滤嘴的烟蒂开始抽。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手,心里泛起那么强烈的酸楚。近半年的时间我时常会回想走新藏线的那段日子,到后来,想得最多的不是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也不是那些浪漫得致命的彩虹和流星,而是在那条荒无人烟的路上,一闪而过的人们。
我并不觉得西藏是一个能够净化灵魂的地方,可是在那里我的确看到了孩子们纯真的眼睛。
从拉萨去纳木错的时候,途经念青唐古拉山脉,有两个藏族的小孩子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群牦牛和山羊,我们的车还在很远的地方,他们就站起来朝我们挥手,笑得一脸灿烂,我忍不住降下车窗也对他们挥手。
车开出去很远之后,他们还对着我们的车挥手。那一刻其实我很想叫司机停车,我想下车去给他们一些糖果、一些巧克力,我想用我并不高超的摄影技术,给他们拍一张照片,用影像记录他们宛如清泉的笑容。
最近我时常想起自己曾经的愿望,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不这么忙也不这么仓皇了,有时间能够搬一把小凳子坐在这些转瞬即逝的陌生人面前,安静地听他们给我讲讲故事,讲讲他们的美丽与哀愁。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我还是睡不着,就爬起来上网,打开QQ的时候看到一个久未谋面的姐姐给我留言说,舟舟啊,以前我一直希望你能够成熟一些,但如今看来你成熟得有些快了,所以心里可能不是那么快乐,是不是?
我愣了半天,对着那个对话框不晓得说什么,然后我用很轻松的语气回复她说,没有呀,很多人都是被命运揠苗助长的呀。
最后我还虚张声势地打了很多“哈哈”。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成熟”这个词语,看起来它是一件挺美好的事,可是在我的理解中,成熟就是掌握了与人周旋的秘诀,分清楚了在什么场合应该说什么话,接受了“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观念。对那些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会想方设法去得到,我们会一面痛斥那些潜在的规则,一面又努力使自己成为某些体制中占据有利形势的那一方。
我不喜欢说成熟,我喜欢另一种表达。长大。
长大是什么,长大就是你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给你的,你欣然接受;不给你的,你努力去争取,争取之后还是得不到,你可以坦然地跟自己说,得不到,就得不到吧。
我越来越容易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无关于爱情的那些。两年前第一次开始写长篇的时候,我还没有毕业,2009年的春天我还寄居在学校的宿舍里,因为没有经验,所以之前写的好几万字,包括大纲和人物设定全部要一改再改。
那个时候,很容易灰心,很容易因为一点点挫折就否定自己,很需要来自外界的关心和鼓励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感……是的,我知道我一直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害怕枯燥,害怕束缚,害怕一成不变的沉闷生活捆绑住贯穿我整个青春的那些梦想。
你看,那个时候的我既平庸又仓皇,既不甘平淡又没有方向。两年后的今天我打开Word开始写“深海2”,从眼前闪过的程落薰、许至君、康婕、李珊珊……还有再也不会出现的林逸舟,这些被我赋予了鲜活生命的人物,他们再次来临。
改变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当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这两年中收获了多少,割舍了多少,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关于人生,蒸发的那一部分,是为了茁壮余下的这个部分。
这两年中我走了一些路,去了一些地方,关于在路上的种种感悟和感触,我希望能够写进“深海2”中与那些真正喜欢我的文字的人一起分享。
最要紧的是我想告诉正在看这篇文字的你,如果你眼前一片黑暗,那是你自己在发光。成为黑暗中的光,并不需要诅咒黑暗。
成为黑暗中的光,那是我们的本质。
你有过一个人坐夜车的经历吗,应该有过的吧,假期结束返校的时候,长达两三天的车程中,有没有那么一两个片刻,你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慢慢流动?
大一那年我十八岁,冬天的时候我跟一个朋友吵了架,负气之下一个人买了一张火车票来杭州。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张火车票的价格是125块,硬座,捉襟见肘的学生时代只能如此。那时候我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成堆成堆自己爱读的书,没有PSP也没有Touch,甚至连一台卡片机都没有,真的,除了青春,一无所有。
当时背着一个橘黄色的匡威包,包里只装着两样东西,一个手机充电器,一套换洗的内衣。
就是那样出发的,握着一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别的什么功能都没有的手机,忐忑不安地跟着人流涌进站台,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带着一些新奇也带着一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
那是2007年的冬天,我第一次一个人乘坐半夜的火车去传说中的人间天堂,那时候火车还没有提速,下午五点半发车,要次日早上九点多才能到达萧山。
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就崩溃了,无聊得、空虚得崩溃了。有那么一刻我承认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赌气跑来坐火车,我为什么要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挤在这个逼仄的车厢里。时间越晚,温度越低,我瑟瑟发抖,冷得只能扯过车窗旁那万年不洗的窗帘来包住自己。
那是一次糟糕的出行,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儿快乐的回忆,所以跟朋友说起过去的旅行,我从不说我去过杭州,我那怎么能叫去过呢,最多只能算是路过嘛。
去年走完新藏线到达新疆叶城,在陌生的南疆我们一群人想尽了一切办法才租到车到了和田。当我以为这就算完了的时候,S跟我说,从和田到乌鲁木齐要坐26个小时的车,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化的我,他还感慨了一句,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啊!
中国之大啊!大啊!
不过那时候的情况又有点儿不一样,因为不孤单,所以也不是很害怕。四年多之后我又一个人坐上了来杭州的火车,还是晚上发车早上到。那晚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我被站台上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半夜的车厢里还有人在小声地聊天,邻床的男人发出均匀的鼾声。真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对这个世界的敏锐感知在缓慢地流动。
其实在我们小时候,都是一样天真一样单纯,灵魂这回事,是后来慢慢长出来的。
曾经有一帮朋友在一起讨论,我为什么要旅行?大家畅所欲言,各种金句层出不穷,而我印象中最深的两句话是:如果不出去看看,你就以为脚下这片土地就是世界。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生活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有一天我和一个朋友出去吃饭,正是中午放学的时间,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蜂拥而出,原本就嘈杂的小饭馆里更显得热闹和逼仄。背朝着我的那个男孩子的袖子上画着好大一个卡通人像,我不太记得是不是蜡笔小新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朋友问我说,难道你没有在校服上画过?我摇摇头,没有,一是因为时间太久远,我已经不记得穿校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二是因为,我在画画方面真的没有一点儿天赋。我看着他们年轻的笑脸,突然心生羡慕。可是我朋友在一旁嗤之以鼻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还在上学,什么事都不能做。
可是,年轻啊,我幽幽地说。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叹老,我也知道这是一件矫情的事,但是我由衷地觉得青春真的很美好,像晨光、雨露、花朵、青草一样美好,像音乐、摄影、旅行、微笑、爱情一样美好。
不对,它比她们都更美好,因为这一生,我们只有一次青春,却未必只有一个爱人。
看《少有人走的路》,开头第一句就击中我:人生苦难重重。从成年以来,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生活和命运,早已经习惯了独善其身。虽然骨子里依然是悲观主义者,可是至少表面上呈现出来的是乐观开朗并且热情的样子。虽然我对眼下的这一切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我依然会被悲伤轻易地击倒。
五一的时候我们一群朋友相约在北京,去看草莓音乐节。第一天晚上万能青年旅店唱到“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的时候,我打通我一个朋友的电话,举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喊,你听啊,你听啊。那一刻有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晚上回去的公车拥挤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堪比春运。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分批挤上去之后,有个站在门口的男生用已经嘶哑的喉咙开始喊,咱们唱歌吧!
他吼完之后,全车雷动着呼应他,一车陌生人,纷纷扯起自己的嗓子一起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青春中没有过这样的片刻,没有过这样的夜晚,我真的会觉得有些遗憾。
这些年,我一直像一个失败的哪吒,在残酷而坚硬的现实中负隅顽抗着,为了那些飘浮在空中根本没法命名的东西。
我没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我一直活得很真,想笑就笑,被伤害了就蒙头大哭一场。我没有被这个世界改变,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这能否令那些喜欢我的人多少有些宽慰。
我对人生的态度一直淡然得贴近消沉,认为向这个非我意愿而来,又不知道何为目的、何为意义的生命卑躬屈膝地讨好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面对生活,面对命运,过去的我无能为力,现在也一样,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保持一点尊严和自由,哪怕只是一点点。
很多事情,现在不做,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了。所以要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费地去享受,去挥霍,去纵情。那些励志书教我们的都是如何赢得让人艳羡的人生,可是我不想等我到三十岁的时候,除了钱,没有一点快乐的记忆。
你可以长大,但你千万别成熟。我要你永远笑得没心没肺,永远记得自己穿着格子衬衣,躲在镜头后面微笑的样子,我要你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热爱远方、梦想、诗歌和流浪。
这个世界有太多虚与委蛇的成年人,但你不需要活得像他们一样。正如《死亡诗社》中所说,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浪漫和爱,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起你的样子来。在那个秋天的傍晚,光影斑驳,你在水边脱下白色的帆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水中走去,你怀着必死的决心,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毁灭青春。我原本以为你的故事结束了,结束在那扇沉默的门口,结束在那句终你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生不对,死不起”当中。他们都说你是我,也都说你的故事是我的自传,他们都看得太明白了,可是对这一切我始终没法坦率地承认,恍惚间我觉得,你已经脱离了我,拥有了自主的生命。
我没想到两年后我又会打开Word来写你的故事,整理了我在旅途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之后,我开始写这个故事。有很多个夜晚,我疑心时光倒转,否则为什么我会坐在电脑前突然就崩溃,在那些失眠的凌晨整夜整夜地流泪?
这一切都与两年前的某段时光严丝合缝,在最后,你说,你终于明白,自己如此平凡。
仿佛顷刻之间,轰然老去,不只是程落薰,还有葛婉仪。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年许久,面对岁月,面对得失,我不再像从前那么锱铢必较,如你所言,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如此平凡,不美丽,不聪明,不圆滑,不温暖。
我希望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你,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找到你,通宵通宵地跟你喝酒,聊天,唱歌,或者背着包一起去旅行,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然而现实世界的疆土如此广袤,我至今还没能寻找到你。我们一直在通过伤害来认识这个世界,无论是外界给予我们的伤害,还是自己给自己的,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无论是生活,还是生存。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法则,而我们总是不肯遵循,我们在夹缝里一点一点濒临窒息。
十七岁时,我想要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外套。十八岁时,我想要一封录取通知书。十九岁时,我想要在我的身体上做一个记号,于是二十岁那天,我去刺青。
二十一岁的时候我脸上贴着五星红旗的贴纸在街上看奥运圣火传递,二十二岁那一年,我写了《深海里的星星》。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终于跟喜欢的人一起旅行。而今年,我二十四了,所有我曾经想要得到的我都已经得到,除却一个抚平我的暴戾的爱人和安静的心。然而你越来越平和,你做到了我用尽所有办法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真为你骄傲。
别来无恙,程落薰。
在乘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班车,从四川和甘肃交界的地方出发,跨过半个甘肃省,抵达青海省会西宁一家青旅之后,我坐在公共活动区域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打开Word,抬头看见对面的书架上一本书的书脊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远在远方
你信不信宿命这回事?我一直坚信不疑,在我们的人生中,只有命运,没有意外。
要找一个人,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精力,可是弄丢一个人,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行了。
我们路过彼此的任性和荒唐,然后像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在说起对方的时候淡淡地笑一笑,说这个人我的确认识,但我不太想谈。关于去年在西藏阿里的那段回忆,其实在过去的短篇当中已经写过一些,但我觉得对那场盛大的记忆,零碎的描写是不够的,何况,我们都知道,最难过和沉重的情绪,是需要长时间沉淀之后才能表达的。
那是一段不太快乐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神话中那个叫弗弗西斯的人,不断地把石头推上山顶,又看着它骨碌骨碌地滚下山,日复一日地推上去,然后看着它日复一日地滚下来,我不知道这样的无用功要做到何时。
我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要忘记,又不断地翻出过去的文字和影像来加固回忆。
然而,我依然相信,这就是我的命运,面对它是唯一的方法,就像我在后记中所说的那样,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我与命运一笑泯恩仇。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在顺城西巷那间青旅的酒吧里,我喝了一大杯白啤,这种啤酒喝起来一点酒劲都没有,让我想起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喝长岛冰茶,我曾以为那是茶。
第二天,我的右边脸颊突然冒出一块巨大的红色印记,就像胎记一样,直到它消失我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只知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从西安到兰州,它都让我有些羞于正面示人。
但如你所知,我是宿命论者,在这块红色印记消失之前,我一直跟自己说,冥冥之中的某些力量值得我们敬畏,破相也许是为了替我挡住更大的煞。
在“深海2”中,我借程落薰的口说我自己的心声,我总是被留下的那个人,我总是承受悲伤和思念的那个人,所以这次我想先离开,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从梦里醒过来,外面下着滂沱大雨,绝望像一只大手强有力地扼住我的喉咙,我才明白,我依然是被留下的那个。
我想,总是被留下,这大概也是程落薰的命运。
写这篇专栏的时候,我在甘肃敦煌月牙泉附近的一个青年旅社。这个青旅是我住过的最便宜的青旅,床位费只要25块,在来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背着两个包,拖着一个箱子下了火车,上了回市区的中巴车,下车又步行了二十分钟,坐上3路公交车,下车又走了相当于两个长沙的步行街的路程之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这里,真的,很,超乎想象。这个青旅在一个果园里,我住的房间就是一个铁皮房,三张架子床都有上下铺,六人间。
一夜无眠,我倒在床上就睡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活生生热醒了,当时的感觉就是,收拾东西回长沙吧!
这一个多月我从陕西到甘南自治州,再转到青海,又折回甘肃,明信片从三十张开始递减,到我抵达敦煌,还剩最后五张。
这一个多月来我走了不少路,像去年一样,又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我笃信他们会留在我的生命中,成为久不谋面也不会疏远的人。
Joe和泰逻是在夏河时认识的两个上海男生,都是师出名门,在外企工作,跟他们聊天一定要适应那种一句中文里夹一两个英文单词的说话方式。一开始我其实蛮鄙视他们的,那句“我不Care”至今记忆犹新啊。
我们一起去了溶洞,在逼仄的洞穴里我极不淡定地哇哇大叫,在桑科草原上,他们耐心地等待一个陌生大姐采来野花替我编花环,在唐克,等待拍日落时的九曲十八弯时,轰隆隆一场大雨下下来,Joe二话不说,把他的雨衣递给了我。
在西宁,我认识了聪聪,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一起去看油菜花。我知道世界上不是没有丑陋和险恶,可是我更相信,向往善良和光明,才能够令我们不惧黑暗。离开那天我给他们拍了很多照片,但其实,我觉得,即使没有留下影像也没有关系。
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
来到北京的第三个周末,我又习惯性地失眠了。此刻你正在阅读的这篇文字,就是写在一个我失眠的夜晚。在北京初秋的夜风里,我披头散发地站在十九楼的窗口,想要大声尖叫。当然我知道这不行,就算不是在首都也不行,扰人清梦是罪过,这个我懂。
容我冷静片刻,梳理一下思绪,到底为什么这几年我过得就跟个熠熠发光的神经病似的。
从毕业到现在的两年时间里,我经常会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我知道很多人羡慕这种生活方式,有人称我为流浪的文艺女青年。
有天下午我一个朋友看我心情不好,便把我带去他一个哥们的店里,他们给我放很舒缓的音乐,说是法国一个女歌手唱的。
闲聊时,我那个朋友跟他哥们说,舟舟是这样的,要是一个地方没有什么人或者东西能让她眷恋,她随时就会走。
他还说,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留住她。然后我就哈哈大笑,一直笑到有一种很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对我们这些一直漂泊的人来说,理想这个词语显得太过于高高在上了,或许我们不过就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而已。但我由衷地喜欢理想这个词语,就像我喜欢善良、正直、专注、勇敢和光明。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不同的是有些人去做了,而有些人没有。
我希望我是前者。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在任何地方都踏实地、真实地活着,去思考,去关注,去给予,去爱。有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一个男生发短信问我,你总是一副在路上的样子,你到底想干吗?
我和他是在西宁认识的,当时我要一个人去往甘肃,他领着一群大学生去玉树。
我回答他说,我在找一个信仰。他说在哪儿哪儿有一个什么寺,很多人去了那里就留下来了,建议我也去看看。
我最后回复他的那条短信,大概能当作这个失眠的夜晚,我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找到一个信仰,而不是找到一个宗教。
我经常写字,小说,散文,博客,微博。但仍然会有一些很细碎的情绪,我不在任何地方提起,甚至它们对我自己而言,也不过是极其微小的事情。但就是这些微小的瞬间,会驱使我去做一些过去没想过要做的事情。那些瞬间,可以被称作人生中决定性的瞬间。我曾经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她高中的时候恋爱接近疯狂,成绩不是很好,好在家里条件不错,父母打算送她出国,相关手续都办好了,可是在某个瞬间,她看到男朋友的样子,忽然决定哪里都不去,就留下来守着他。
她把所有的资料都藏起来没有寄,后来被她爸爸发现了,被狠狠地抽了一顿。
我问她,后来呢?
她说,后来什么啊,分手了啊。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像说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那些深情的岁月已经过去了,甚至可能连那个男生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那个瞬间,影响了她的一生。
我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过一点点后悔,以我对她的性格的了解,应该是没有的,老歌里唱过,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我只是想起自己人生中很多个瞬间,从而发现现在的生活状态,是过去无数个选择的总和。
我想起两年前的冬天,我在那所老鼠叽叽叫的老房子里写《梦到醒不来的梦》,感觉不对,怎么写都觉得很费劲,心血来潮就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发了条短信说:“喂,给我讲个笑话怎么样?”
那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可是从那条短信开始,我们便熟稔起来,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经常为了一些看起来跟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天各一方。
但那个灵感枯竭的瞬间,几乎决定了我今后一生对异性的评判标准。我还记得去年在云南的时候,那会儿我还不认识S,某天傍晚在丽江古城一条清静的小巷子里转着转着,我忽然对身边那个姑娘说,我要去西藏。她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西藏。然后我就去了。
后来的年月里,那些微小的故事,却成就了每个人一生中史诗般的历程。
这个世界会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孤独是顽疾,走再远的路我都无法治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