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摄影界中,无人不识立木义浩。
进过他镜头的美女无数。
立木今天来了香港,我们一起吃饭。
“通常拍出名的明星,她们是不是一走出来就脱得光光的?”我打开话匣子。
“不。”立木说,“和普通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地遮掩这里那里。这还不算,有时还向我说,拍我左边的脸比较好看!我从相反的右边拍了,还不是那个猫样!”
在旁的人听了都大笑。
“依你的眼光,女人身上哪一个部位最漂亮?”
“背脊。”立木转过身来示范,“女人的脊椎骨蛮性感的,当然颈项最美。”
“日本人都强调这一点。”我说,“是不是穿起和服来,露在外面的只有这个部分,所以你们都认为性感?”
立木微笑:“日本女人多是腰长腿短,当然是看背脊最好。她们的臀部也多数是薄的,我们男人看惯了,反而对西方的翘屁股女人不感兴趣。你呢?你认为女人哪个地方最美?”
“腰。”我斩钉截铁,“腰细的话,腿一定长,而且腰是无法用整形来弥补的。”
立木同意地道:“说得也是。”
“你拍女人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用光线来把她们的腰拍得细一点?”
“灯光、镜头的角度,都可以补救,但是帮助不大,太粗的腰,怎么拍也粗。美国《花花公子》杂志拍老牌‘小肉弹’泰莉·摩亚复出时,用一块黑丝绒把她的腰遮了一点,是好办法。但是杂志太贪心,用太多张照片,就被看穿了。总不能每一张都身包黑布呀!”立木大笑,“不过,有时我也挺怀念旧时画家的裸体模特儿,她们都是健康的,粗大的,也有另一种美感。”
这一点我也赞同。
立木继续说:“这种女人已经渐渐消失。自从牛仔裤出现,女人的屁股就越绑越小了,如果要找大屁股的女人,只有肥婆身上才找得到。”
众人又笑了一轮,老酒再下肚三杯。
“还常拍裸女照片?”
“不大拍了,让年轻人去搞吧。”
“不过立木先生最近在一个电视节目中拍了一辑。”《巴特》杂志的编辑田中插了一句。
“对对。”立木说得兴起,“电视的一个特辑里要我拍裸女,结果有二百人来应征,有的跟着男朋友来,有的和老公一起,还带女儿儿子,我都推掉。结果选了十个,她们都不是职业模特儿,一来就把衣服脱光,站得直直。向我说,‘什么?还要做表情?’真把我气死!”
“受过训练的对象中,有哪一个最有趣呢?”
立木回忆:“身材另当别论,最有趣的当然是有个性的女人。像我从前拍过的加贺茉莉子,她是一个在都市成长的女人,在大都市中她如鱼得水,但是有种忧郁的倦态和风尘味,我把她带到乡下,她即刻活泼起来,像个美少女妖精,让我看到她的另外一面。”
“还有哪一个印象较深?”
“唱歌的小柳琉美子。”立木笑道,“她调皮捣蛋,在拍照片的过程中一直说男人的屁股比女人的漂亮,把我乐死了。”
“男人呢?”
“高仓健。”立木说,“他最近拍了市川昆导演的《四十七人的刺客》,要我造型。高仓健是一个老派的日本人,鞠起躬来作九十度。看了我起初为他拍的几张,喜欢得不得了,以后有一些重要的场面,就打电话来要我去拍拍看。有一次我去九州拍别的东西,他追电话来,我只有马上乘飞机赶去东京。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我不能逆他意,对于这种人物,我做死了也肯干。高仓健那天拍斩下敌人首级的结尾戏,我建议他用牙咬着头颅上的辫子,向镜头奔来。高仓健大叫好,说真有点超现实的感觉。电影也照拍了,可惜导演市川昆太过保守,没有用这个镜头。”
话题又转回裸女:“日本的法律不是禁拍毛发的吗?”
“是啊!”立木说,“但是这一两年中,所有的杂志都一齐刊登露毛的照片,政府罚不胜罚,只好收声。”
“这简直是一场革命嘛。”
“说得对,是造反成功!”立木又笑了。
“女人在什么时候决定脱衣服?”
立木肯定地说:“在失恋的时候,在失意的时候。”
“这里也一样。”
“对。”立木严肃地道,“和把长发剪短了的心态相同。她们要脱的不是衣服,而是脱壳,这种蜕变是本能的,不可以压制的,她们要重新出发,她们要以一个完全新的姿态出现,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大家都同意立木的说法。
表情一变,立木露出顽皮的笑容:“现代的女人不同,先问你可以出多少钱?宫泽里惠,就是一个例子。”
酒醉饭饱,临走前立木送了一本他的写真集给我,在封底写上了“花开多风雨,别离是人生”几个字。本来,生命的开始就往死亡渐近。这首似汉文非汉文的日本诗,也有道理。不过见了那么多的裸女,立木的一生,也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