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晓宇
From 朴树
抱歉,晓宇,没有答应给你写序。我缺乏自信,但是有一点最起码的自知之明和敬畏之心,不是所有话语都有资格印刷成书。我指的是我写的这些。
我偷偷地尝试过,非常地吃力。就像现在,我努力把脑海中闪现的写下来,说清楚,可总是陷入混乱和焦躁。是的,我丧失了基本的文字能力,丧失了逻辑。我并不认为这对我来说很糟。我想,也许只是某种感知的重建。你会找到更适合的人选。而且,看起来你找到了 :)
非常想为你做点什么。因为你帮助过我。我从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帮助对我有多重要。
那是在唱片录到最后的时候,歌词只写了一半。对着一堆堆七零八落的碎片,我失去信心和耐心。它们看起来都是些陈词滥调,让我羞于示人,大概你是第一个看到的。你告诉我“它们没有那么糟”“值得完成”,诸如此类。
这些话真的鼓励到了我。
莫名其妙地信任你,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那会儿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见过两次面,是在印度和北京的采访。与其说是采访,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听你说李安。我非常享受那两次聊天,它们让我心里的某一部分安顿了下来。噢,原来大师也是这么焦虑的。原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去过自讨苦吃的人生。
说到那篇采访,它让我很难堪,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稍稍平静下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他的确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此时我看到的那么丑。对别人而言,他只是某一种存在而已。而这就是我。
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没有后悔,即使在最难堪的时候。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温柔热情又偏执,当然眼光比我要尖利得多。我喜欢追问的人。
有些事你写得不对——如果不是我口误的话。本来准备纠正一下的,后来想想也许没有那个必要。
其实,我对语言交流是失望的。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表达。我真的可以相信它们吗?坦诚有趣的词语背后,有没有傲慢与讨好?谦谦有礼的笑容里,是否隐藏着欲望和黑暗?这一切造作,也许都来自某种缺失与粗心。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世界在迷雾中。大师也在他们的故事里。那些比我敏锐的头脑,比我强悍的灵魂,他们走得很远很远。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坐标,帮助我探索世界之宽和我自己内心的深不见底。就像现在,我孤零零地坐在机场三楼的吸烟室,冷白色的灯光,冒着热气的茶杯,冰凉的落地玻璃,夜幕落下,一架飞机慢慢滑行,一闪一闪消失在黑暗中。当我记下这些,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赋予它们额外的情绪和意义。就像我不知道身体的感官知觉与那种渴望得到智力与趣味满足的需求,究竟哪个更真实,哪个更肤浅。对不起,其实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到这里吧。
想给你一些祝福,祝什么好呢?不敢再说好运了。之前把这个祝福给了我认为值得获得的朋友,然而它们都没有成为事实。就祝你快一些了结掉这本书吧,了结掉过去,再无牵挂地往前走。重新开始。你讲给我的那几个故事都好有趣,去开始吧。你知道,像我们这样脚不落地的重度拖延症患者,有的时候的确需要一些威胁,比如衣食之忧,比如一个要你命的编辑。
想起上次见面,感觉你的目光柔和了很多,一定是你的狗狗们带给你的。愿它们安康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