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还是回到紫玉山庄的那个下午。
“如果在80年代,我绝没可能跟你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她端起茶杯,太烫,又放下,“外头一定全是人,出都出不去。”
那是真正的“刘晓庆时代”。为了让年轻的记者迅速了解自己当年的辉煌,刘晓庆往往愿意在采访中历数若干个“第一个”:主演内地第一部武打片,第一个和港台导演合作的内地女演员,第一届春晚的第一个女主持人……她回忆当年的受欢迎程度,说:“每次一知道又要跟我出去,我的手下马上把皮鞋换成布鞋,不然肯定被踩烂。”
光凭演艺成就,绝不足以让刘晓庆独领风骚。虽然她的绯闻和明星派头一样引人瞩目,但刘晓庆之所以成为一个时代象征,来自她在个人表达上的争议性。现在回想起来,这简直是一次误打误撞的偶像制造。
1983年,刘晓庆拍完李翰祥导演的《火烧圆明园》,成为家喻户晓的女明星。同时,作为一名离异单身女性,她和已婚男演员陈国军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令她感到委屈和难堪。出于“辩诬”的愿望,她在《文汇》月刊上发表了三万多字的自传《我的路》,不仅剖析了私人感情生活,更不乏“我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这样的言论。文章被形容为“一颗氢弹”,引起轩然大波。
多年以后,作者和菜头对此记忆犹新:“我很奇怪,她为什么没有被当时报纸上的板砖拍死,因为她的有些话在当时确属大逆不道。”
“我特别超前,和当时的时代是格格不入的。用他们的话说,离经叛道。”刘晓庆回忆说,“《我的路》里面彻头彻尾地宣扬个人主义。毛泽东说,中国要为世界革命做贡献。我说,中国如果要为世界革命做贡献,每一个人要做好自己。做好自己以后,中国才可以对世界革命做贡献。”
刘晓庆只是一个女演员,但“刘晓庆”这个形象则不受控制地在80年代的时代氛围下应运而生。80年代初,正是中国社会思想寻求大突围的时期。当时,和刘晓庆齐名的另外一个女性偶像是张海迪,另外一个得到广泛关注的社会话题则是《中国青年》杂志发起的“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讨论。基于自我的需要,刘晓庆写了《我的路》。
在今天看来,它不啻一个雪球,还卷起了新的风暴,滚成了一个更大的球。有人如此评价:“解放后的中国,只有两个典型:一个是雷锋,集体主义的典型;一个是刘晓庆,个人主义的典型。”
当时,刘晓庆出访香港,和潘虹一起上节目。刘晓庆衣着鲜艳侃侃而谈,潘虹则素净且保持沉默,不时抬眼看她。对于正在经历中英谈判的香港民众而言,潘的形象无疑更符合他们对内地的想象,而刘则令他们感到新鲜。这样的画面,就连亦舒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在共产主义底下,伊人尚能如此突出个人作风及性格,真正了不起。”
新影联总经理高军在那个年代入行,并且和刘潘二人都有交情。他解释说:“刘晓庆的性格有这一代中国女性共性的东西。五六十岁的这代女性,或多或少受到‘文革’氛围的洗礼,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叛逆的东西挺多的。那种叛逆是文化的叛逆,在男人面前很强势,不太会温柔,控制欲比较强,这都是受‘文革’的影响。”
“当然,她身上也有个性的东西。”他又说,“像潘虹,她个性里面圆润的东西比较多,她善于把棱角包裹在柔软的外壳里面。晓庆棱角的东西多,她也根本不包裹。她是只有一张脸的人。包括她一些不被大家所理解的举动,比如写《我的路》,就是因为她敢于表露心声,不太在乎外界的评价。”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刘晓庆成了一个在自我上有突破的标志性人物。一直到今天,这种离经叛道的胜利仍然让她扬扬得意。到了后来,《我的路》干脆成了她绝佳的名片,而且保送她从后毛泽东时代进入了下一个波谲云诡的商业消费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