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 被遗忘的土地

或许岛上人少,彼此都没有秘密,而生活背景也都一样,讲别人的故事似乎讲的也是自己的一生。


东北季风开始肆虐的季节里,选择到澎湖的西屿坪。而预定的行程只有两天,这样的安排,想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愚昧,承认自己对自己所居住土地的不了解。

十月二十一日到达马公港当天,海上风浪八级,交通船暂时停开,直到下午风浪稍平,交通船勉强开航,在海面上晃荡了四十分钟才到望安,当天只好在望安打尖,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托老天之福,离望安五十分钟船程的西屿坪终于去得了了。随行的村干事李世贤先生说,我们仍得祈祷回程的天气,因为万一东北季风来了,大伙可能就得留在西屿坪待上十天半个月的。

村干事对西屿坪上的每个人如数家珍,但这也不是很难的事,全岛就十个居民。那天村长生病,住到马公去,太太随行照顾,所以当天全岛只剩八个人,平均年龄六十五岁。八个人当中并不包括派出所的主管。

看到岛上只剩半面而依旧飘扬的旗帜,以及预防因为柴油运补不及岛上无法发电而备用的超大型庙宇用蜡烛,也许你就能了解,为什么主管一直强调说他不是来这里服务,而是来修行的。

望安西屿坪所在的位置是黑潮流经的地方,原本渔产丰富,而且靠岸休息的渔船很多,但近年来由于外来渔船的滥捕,甚至炸鱼、毒鱼,居民说,连近海要看到一条鱼都很难。那人靠什么过日子呢?他们说“靠命”!

岛上的“天下第一家”总共四口人,是当天全岛人口的一半。但四口人中最年轻的第三代,却是脑性麻痹的患者。但说来幸运,他有父母及爷爷近乎二十四小时的照顾,不过这样的幸运说来也无奈,因为岛就这么小,虽然父母是全岛唯一还能出海捕鱼以及种点蔬菜的人,但走再远也还是在这小岛上。

除了靠“命”生活,后来我们才知道全岛居民多多少少都依赖政府各种不同的救助金过日子。这一家因为贫困以及一个长期卧病的小孩,而阿婆蔡池柄女士除了年老之外,也因为行动不便,而领残障补助。当我们拜访蔡女士时,她热情地要我们吃番薯稀饭和鱼,我们客气地婉谢。也因为听我们说吃过饭了,阿婆有点失望,可是还是不死心地生了火,煎了一个蛋要我们吃,说是土鸡生的蛋,很营养。但鸡蛋有点坏了,我们不敢说,心想那一定是阿婆珍藏了好几天舍不得吃的东西。邻居说阿婆的命很硬,这辈子总共嫁了九个老公,目前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阿婆唯一的儿子现在在坐牢。邻居替她抱不平地说,政府的补助金都直接寄到邮局的户头,但这里没有邮局,住马公的女儿把钱全领了,却不太来看阿婆。

或许岛上人少,彼此都没有秘密,而生活背景也都一样,讲别人的故事似乎讲的也是自己的一生。

岛上十室九空,只有门口挂着鱼干的房子,才表示有人居住。喝的水是深井抽取的地下水;燃料,因瓦斯太重,运送不便,所以家家户户到现在用的还是捡来的干柴干草。电是岛上的发电厂用柴油发电机供应的。发电厂管理员这个职位也是全村唯一的工作机会。因为手部残障,同样领残障补助金的吕铁碌先生,本来是发电厂的管理员,但因为高植澎“县长”下台换人,他也莫名其妙地被改组下台。现在他在养鸡,养的是半土半洋的仿仔鸡。他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命硬得跟铁一样,而且一辈子都得忙忙碌碌。听他这么一说,原本都讲到嘴边的话,像“不错啊!十个人住一个岛耶!”“空气很好啊!”“生活没有压力啊!健康长寿!”这一类的话,连忙吞了回去,好像一讲,就暴露了自己城市的小布尔乔亚的无知心态!

全岛两部公共电话中的一部,就放在吕先生屋外避风的围墙下,不过目前出了故障。什么时候能修好?不知道!要是天气不好,即便想修,人也来不了。吕铁碌最后说:“在这样一个海外孤岛活着,命不硬一点,凡事如不靠自己的一双手,天天忙个不停又能怎样?”

回程,东北季风增强了,恶名昭彰的黑水沟波涛再起。来的时候担心自己留在这个岛上十天半个月回不去,现在这样的噩梦好像解脱了。但想一想,还有人在岛上呢,而且是一辈子都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