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追求的应该是一种
高度控制下的失控,
偶尔突破自己逐字稿中的想象,
开心起来。
有回在跟颜怡颜悦讨论段子时,喝了点儿酒的王建国说,“我一直鼓励你们哭,不光在台上,想跟人沟通就该哭,就能让人听你们的,可是这样说显得特别不是人,但我真的鼓励你们。”
颜怡颜悦点了点女权的头,没有发表看法。
王建国这段政治不正确的话里其实有着深刻的洞察。
你在台上跟观众是在交流什么?我们老说的共鸣是什么?
说脱口秀注定要表达价值观,注定要去让跟你的价值观相符合的心理侧面找到你。价值观,听起来似乎就是理性的,逻辑的,可是要让观众找到你,心理上拉近彼此,敲门砖只能是情绪。
情绪就是你和观众连接在一起的虫洞,是让你可以在还原的情境与真实的世界之间来回穿窜的任意门。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讲认知科学的畅销书,《思考,快与慢》之类的。很多商业书已经把那一点认知科学翻来覆去讲了几十年,套在各种营销策略里,教你怎么去影响人、说服人。总结就是一句话,面对一个大脑,想要影响它,最好是从情绪进入,再去说服理性。
我在写这本册子的过程中,也尽量会在提出一个看法之前,先讲一个故事,先在情绪上拉近彼此,唤醒你对某些困境的情绪记忆,再小心翼翼地说出我的观点,试图把它放进你那武装完整的新皮层。
你在写逐字稿时,在台上表演时,也该这样设计。
能用演的就不要用讲,能动的时候就不要干站着,能用故事的,就不要说理。
不管你有多么伟大的发现,多么愤怒的批判,多么哲学性的洞察,请不要一开始(乔治·卡林这种批判型的代表,在那个著名的堕胎开场中,诉诸的依然是画面感,是情绪)就说理。你是来让大家笑的,就算你要传道,也请先给大家一个听的理由。
很多演员会在表演后说,“今天演得也没啥特别的,就是情绪顶上去了。”
情绪顶上去了,其实就是共鸣了。
很多演员在看完别人的表演后会说,“他今天都挺好的,也没啥毛病,就是没劲儿。”
那就是没有投入情绪,或者你俩没有共鸣。
有位天赋很好的演员,他自己说他连创作都是用情绪的,这真的了不起。其实就算天赋一般的,也会有灵感乍现,一气呵成的时候,那样当然很爽。但是,再一次,这是一本工作手册,工作是不能靠灵感的。专业人士追求的不是流星的高光,而是不管刮风下雨,都能有一点点收成。
所以,在创作阶段,请用理性去安排你的表演,刻意地检视自己的逐字稿,检视那份目录,有没有用好的故事开头?有没有一上来就让观众觉得我是自己人?这儿能不能举一个更津津有味的例子?我的眼神能不能再活泛一点?最终能不能让观众在不知不觉间接受我的偏见?
等到上了台,你想理性也理性不了了,一切只能交给情绪,连你自己的情绪也要交给你想象好的情绪。
演着演着,有时会得到根本预想不到的快乐,会产生计划外的情绪,那就对了,这东西就这么神奇,你会被自己感染。体会过的都知道,那种大脑里直接分泌多巴胺的奖赏,比拿钱过瘾。
写毛笔字的人讲究运笔在生熟之间,运笔太熟,控制得太好,字就硬;完全失控,就是胡闹。一种控制下的失控,写出的字才会有“自然”的感觉。
表演追求的应该是一种高度控制下的失控(想想乐队主唱),在台上要偶尔突破自己逐字稿中的想象,开心起来。
虽然我非常招人讨厌地反复强调这是一份工作,但这真的是一份快乐的工作,我们理应开心起来,理应对自己好一点,是吧?
关于“自然”“放松”这种表演中都知道要做但根本做不到的事,我想在下两节去冒昧地探讨一下,这里接着把情绪的另一个特点说完。
《教父》系列里演迈克哥哥的那个演员,我都叫不出他名字,一辈子好像就演过七个角色,全是配角,但他有自己的纪录片。很多好莱坞大牌,演技派的,都推崇他的表演。
一个很多课都会讲的经典表演段落,就是他与迈克最后一次谈话,他瘫在椅子上,完美演出了一个无能、脆弱、渴望爱的男人。
我一个导演朋友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演角色就是演弱点,关键是找弱点。”那个纪录片也是他作为例子推给我的。
我们总是会鼓励演员打开自己,就是鼓励演员敢于面对自己的弱点,甚至拿出来给人看。
你的弱点就是人类的弱点,你那份情绪,是人类共有的情绪。
打开自己的目的不是真的把所有隐私都说出来,而是把那种情绪带到舞台上。
不是要讲全部的隐秘经历,但是一定要还原那份别后心情。
只有情绪是真的,这反过来也是种对自己的保护。故事怎么改头换面其实都可以,关键是要直面自己那份情绪,那份你可能不愿意暴露的情绪,或许就是会吓你自己一跳的舞台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