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夏天,我二十一岁,已经在乌鲁木齐打工一年多,处境狼狈。便再次回到夏牧场上的杂货店,和妈妈、外婆一起生活。没多久,我九十岁的外婆摔了一跤,瘫痪了。为便于治疗,我离开了牧区,在县城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一边照顾外婆,一边写作。写了整整一个冬天,外婆终于有所恢复,我呢,也有了现在的这本书。
那个冬天是那些年里自己唯一的一段最完整、最平静的写作时光。书写得还算尽兴,虽然总是为外婆的病情难受,为未来担忧。这些情绪难免渗入了写作之中。
而这本书的初次出版则在2003年春天。出版后没几个月,在读过这本书的两位朋友的帮助下,我结束了多年的动荡生活,进入机关上班,从此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和稳定的生活,并在业余时间展开了稳定的文字创作。也正是通过这本书所打开的道路,我继续前行了很久,写出了后来的《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及《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直到现在的《羊道》系列和《冬牧场》,差不多都可算是这本书的延续。
可我是骄傲的人,多年来一直为自己年轻的笔力与年轻的矫情感到羞愧,怎么也不肯再版此书,只摘取了很少的一部分放入《我的阿勒泰》一书的最后一章中。可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读者开始对它有需求,一些购物网也开始出售它的复印本和电子版,制作粗糙,错漏连篇。令人非常不安。于是,在这个夏天,在整修农村旧房子的紧张又劳碌的时光中,一闲下来就翻出电子版,断断续续读了一遍,时不时陷入当年那些欢喜和激动之中。仍然也会有羞愧,却已经很坦然了。于是决定再版。
幼稚也罢,矫情也罢,无论如何,眼下这些文字所对应的是曾经的一个真实的自己。只不过那个自己太年轻了。可年轻不正是幼稚与矫情的土壤吗?也正是同样的土壤,又长出了后来的坦率与勇力。一切走在必经之途上,一切毫无意外,一切无需后悔。
这些年来,总是听到很多声音称我为“天才”。可我想,所谓天才,应该是指那些起步早,起点高,一开始就能做到最好的人。而我,我并不是突然就成为了现在这样的自己。我的写作有着漫长而明显的进步过程。我不是天才。再说,三十多岁的天才,也实在说不过去。
总之,像最初的自己又站到了面前,《九篇雪》又出现在这世上。在保留旧版本基本面貌的基础上,新版本修正了所有别字(实在搞不懂旧版的错字怎么会那么多!)和病句,已然全新的面目。感到松了一口气。
这本书的出版,即是为了纪念,也是为了感谢吧。
感谢刘亮程先生,当年正是他促使这本书的初次出版。
感谢李敬泽先生,2001年,他为我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这本书中的同名文章,是我在写作之初得到的最隆重的鼓励。
感谢贺新耘贺姐,我们正是通过这本书结下珍贵的缘分。2003年,她特意找到书中提及的沙依横布拉克夏牧场去看我。除了生活上的关爱,还帮我四处推荐文字,于是《南方周末》2004年为我开设专栏,自此,我的文字开始进入内地读者的视野。为此一定要感谢当时的编辑马莉,虽少有交流,但总是能感到她的诚善与认同。
还要感谢陈村先生,我们同样也缘于此书在网上结识,这些年他为我殷切发声,并助我打开了后来的出版道路。
还有其他所有的不吝于赞赏的编辑与读者,谢谢你们。正因你们,在写作上我从不曾灰心过。
2012年9月
我在阿勒泰的夏牧场上,走进一家又一家的哈萨克毡房。
这样的小白屋一经敞开,便是在迎接我的睡眠。
我弯腰从彩漆小木门进去,
梦境便在每一个角落层层叠叠的羊角图案花纹中展开……
绣满羊角图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