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岁家中书房集藏好多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包罗万象,朴素实用,确是跟我一起走过成长之路。后来到了台湾,又买了许多那边商务补印的《丛书集成》,粗粗的书皮,淡淡的墨色,翻阅轻便,彷彿夜雨秋灯,故旧重逢,剪烛闲谈,惬意得很。“万有”当是“万物”之意,徐渭《坐卧房记》说的“一室之中可以照天下,观万有,通昼夜,一梦觉而无不知。”读这些文库、丛书,我常常会想起王云五在商务的业绩,觉得这样的读书人,实在体贴周到得可爱。我十一、二岁学会他的“四角号码查字法”,背熟了那首《对照歌》:“一横二垂三点捺,点下有横变零头;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小是九”,省却部首查字的苦事。照片里王先生矮矮胖胖像个大冬瓜,有一次在台北重庆南路见到这样一位老先生走过,几个同学都说那是王云五。我起初半信半疑,后来也跟大伙儿一起相信了,回宿舍夸说我们见到了王云五!
商务当年编辑《万有文库》的时候,听说得到一大批顶尖人物的支持,有蔡孓民、胡适之、吴稚晖、杨杏佛、张菊生、高梦旦等三十多人。一年多之前,渖阳的辽宁教育出版社决定承继老商务《万有文库》的优良创意,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为读书人点亮案头一盏明灯。他们邀请我做《文库》中“近代文化书系”的学术指导,我答应了。这套书的总顾问是陈原、王元化、李慎之、任继愈、刘杲、于金兰。“传统文化书系”的学术指导是顾廷龙、程千帆、周一良、傅璇琮、李学勤、徐苹芳、傅熹年、黄永年。“近代文化书系”有金克木、唐振常、丁伟志、黄裳、劳祖德、朱维铮、林载爵和我。“外国文化书系”是董乐山、殷叙彝、陈乐民、蓝英年、汪子嵩、赵一凡、杜小真、林道群。
前几天,出版社终於寄来了一个大纸盒的《新世纪万有文库》第一批共八十本书,设计得很清雅,每本不过两百多页厚,薄则如《西厢记》之七十几页,翻读都很轻便。《缘起》第一段话点出了承先继后的精神:“我们正在做一件好事情。先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还要老老实实地做下去,力争好起来”。六十年前,商务出廉价简装的《文库》,销售以图书馆为主要对象;新世纪的《文库》销售对象会广泛得多,虽然,他们说,在这“豪华本”和奢侈消费盛行的时代,向读者提出“你的简装书来了”,不免悖时。“近代文化书系”收的是一九一九年到一九四九年三十年间学人着述,以及一九四九年迄今的大陆以外学人的研究成果;他们觉得加上大陆“近几十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丰硕成果,足以显示全世界范围内中国近代学人的全般辛勤劳作”。因为这样,他们既收了苏雪林的《唐诗概论》,也收了蒋梦麟的《西潮》。
这几年来,我一直想读叶恭绰先生的《遐庵谈艺录》,寻遍坊间不可得,大为沮丧。这次看到《文库》里有一本叶先生的《矩园余墨》,收其晚年所写序跋上百篇,多涉掌故遗闻,又附其纪书画绝句二十六页,不禁急急翻读,虽然耽误了整个晚上的工作,还是值得:遐庵先生实在太渊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