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短短一篇《楼前白玉兰》写得十分有味道:“以往北京人时兴开春以后到颐和园去看玉兰花。那里乐寿堂侧院有两株极品玉兰树,春来花开,玉雕神琢一般婀娜,香气淡雅而氤氲,观之沁腑爽心。这些年玉兰树种得多些了,长安街中南海红墙外,以及许多公园里,初春也都有白的或淡紫的玉兰花开放”。一位做学术工作的“他”特别喜欢玉兰花,有一天到一所公寓式宾馆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在院子里碰到三株烂漫开花的玉兰树,也碰到做生意发了财的中学同学大秦,大秦就在那宾馆里常包了套房做办公室,套房的窗外正对着那三株玉兰花。他艳羨大秦真有福气,有那么标致的玉兰树守着。大秦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树,还以为他说的是他套房窗户上挂着的“招财进宝”菱形挂件,一味夸耀是香港带回来的,不是铜皮做的假玩意儿,是实打实镀了金的真货。“他觉得心里发堵”。催他上去开会的人说住这宾馆的人个个都是大款,“那是你熟人吗?他一定也非常有钱吧?”他回望那三株玉兰花树之后闷闷地说:“不,他其实很穷很穷……”。
我小学到大学的不少同学也都做生意发了大财。我跟刘心武笔下那个“他”一样,对大秦这样大款同学既不羨慕,也不鄙夷,觉得只要他们按正当的游戏规则赚钱,他们爱怎么消费他们赚来的钱,那是他们的私事了。甚至他们看不见那三株玉兰花,我也不会觉得他们“很穷很穷”。可是,刘心武毕竟是写实的,书虫文人潜意识里常常抗拒蝇营求财的行径,不太愿意理解山水花鸟之外的一切经济现象,彷彿一旦计较招财进宝的勾当,眼中心中的烟水气很快就要遭受污染了。刘心武故意营造玉兰花的清幽景致去烘托大秦的俗气和“他”的逸气,读来确是亲切可喜的。
我从前住过好多年的一幢老房子院子里种了一株白玉兰树,雨后的花季又长又香,学画水彩画的时期老爱画那株树。前几年先后得到两件雕了玉兰花的清代笔筒,一件竹刻,一件紫檀,两件都是一朵初绽的大花做筒,四周浮雕叶片和几朵刚刚冒出毛笔头般的花芽,竹色和木色都莹亮艳红,长看不厌。有一次,坊间看到一件周颢款的竹臂搁,刻的也是两枝带叶子的玉兰花,索值甚昂,只好放弃,转而得了他刻的一个小小榆木印泥盒。盒面浅刻几笔山水树石,上端行书刻出几行小字:“倪云林山水小景萧★闲冷,每自超然,盖不逐於物中,欲能游於物外。芷岩”。风枝雨叶,梦落潇湘,有刀到兴随之妙。周颢也是一个一生清高潇洒的文人艺术家,清朝嘉定刻竹奇人。他所推崇的元末明初大画家倪云林更是一位性情狷介、善自晦匿的高人,家道富饶而混迹五湖,所画竹石小景不计其数,客求必予,有钱人持绢缣重金求画,他反而大怒,说是“予生不为王门画师!”裂其绢而却其币。画山水不画人物,理由是“今世那复有人?”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