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有个才女叫吴藻,字苹香,能画,能词。我读了陈小翠写的短文《清代女画家吴藻》,到处找她的资料,漫无头绪。听说《两般秋雨盦随笔》提到她,匆匆翻了一遍找不到,反倒找到《随笔》里有两篇讲到她的好朋友赵秋舲,一篇《致赵秋舲书附来书》,另一篇谈他的作品,风格跟吴藻很像,词尤其柔脆轻圆,比如那一句“又落碧桃花,红了来时路”。我正好在写《英华沉浮录》第七卷的短序,书名叫《为红袖文化招魂》,赶紧借题发挥:
这是《英华沉浮录》第七卷,借书中一个篇名做书名:《为红袖文化招魂》,想的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线装情怀和金粉情结,多多少少藉此描画添香缘尽、墨渖未乾的历史失落感。那是我和我这一代的文化工作者都熟悉而陌生的传统,相信也是中国语文的一组有机结构。
优雅的语文不可能洗尽铅华、屏绝丝竹。浓装艳抹的时代固然过去了,淡扫蛾眉的分寸正是修养之所在。清代才女吴苹香精绘事,工词翰,善鼓琴,词曲更有林下风,作品越到晚期越是语浅情深。语浅,那是淡淡的铅华,幽幽的丝竹,白描的神味都飘出来了:“醉颜酡,开口笑。丝竹中年,已觉输年少;此境等闲看过了,往后思量,又说而今好。”她原名吴藻,父亲和丈夫都业贾,两家无一读书人,她竟独呈翘秀,真是异数。苹香十分倾倒词家赵秋舲进士,常常往来唱和。有了这样的红袖文化,中国文学方见婉妙,应了她说的“一定留香梦”。
《英华沉浮录》第八卷也会在一个月内出版,我也用了卷里一个篇名做书名:《人道是伤春悲秋不长进》,那是因为我实在喜爱四季,喜爱花果,固执相信弄文字的人也必须亲近造化,师法造化。前几天在上海报上读到一篇报道,说的是奉贤县奉城镇一对老夫妇守着两层楼房和一片庭园,种满一株株的柿、枣、桔树,株距之间的空地上还种了红的辣椒、青的韭菜、紫的茄子以及绽着黄花的丝瓜藤架。不远处,又有一家老少四代人苦心经营房子前约五亩地的果园,处处飘香,等着一个月后收摘上市,每年有三万多元收入。这样的庭院经济,当是提升精神文明的青青捷径。我的短序於是这样写:
黄宾虹的画了不起,活到九十岁还不忘师法造化,相信“若胸有丘壑,运笔便自如畅达矣!”他说山川在天地间,朝夕不同,春秋不同,有雨有雾不同,静夜月下又不同。易言之,敏锐的观察力重要。处理语言文字也须如此;触景生情,因情造句,都是基本功。明朝名笔陈眉公跋《花史》说:“有野趣而不知乐者,樵牧是也;有果瓜而不及尝者,菜佣牙贩是也;有花木而不能享者,达官贵人是也。”这是提醒读书人心中不但要有山林,还要有花木。现代人浮皮潦草,花开花落都看不见,满脸功名利禄,过分长进了。
过犹不及。《英华沉浮录》第八卷因题书名为《人道是伤春悲秋不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