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评论文章一味空谈政论,不涉时人时事做实例,必然枯燥乏味。侧写时事的特稿一味描述事态,不借背景资料做根基,也一定虚无飘渺。政论而议人议事,特稿而引经据史,还要有一枝带着三五分感情的笔。这样的功力,台湾报刊上还经常可以读到;大陆忌讳太多,好笔往往自甘降格为坏笔;香港老一辈高手纷纷淡出,新一代的学识阅历没那么快跟得上。反倒外国的《泰晤士报》、《纽约时报》、《国际先驱论坛报》等一些世界知名的大报薪火相传,健笔不少。他们的几种时事周刊也多见文采。英文政论、特写善用资料,还会在行文适当之处用上明喻、比喻。这种技巧偶然一露,确是足以点石成金;用烂了则不稀奇矣,E B White 所谓扰人思路。他说,读者要喘气,不可能跟着作者没完没了的东比西喻。(“ The smile is a common device and a useful one, but smiles coming in rapid fire, one right on top of another, are more distracting than illuminating. The reader needs time to catch his breath; he can\'t be expected to compare everything with something else, and no relief in sight. ”)
刚收到韩秀从雅典寄来的信,心里正惦念着她,竟在四月号《开放》杂志上看到她写阿尔巴尼亚的贫困和骚乱,题为《自由的代价》。早在台湾报刊上读过韩秀不少文章,几年前她来香港才见面认识。她是北京长大的旗人,书香世家,对溥心畲那一代骚人墨客敬爱怀念得近乎哀伤,对明清书画文玩熟悉珍惜得也近乎哀伤。她嫁给美国外交官,世界各地到处跑,目前派驻希腊。希腊跟阿尔巴尼亚毗邻,这几年有三十万阿尔巴尼亚人到希腊滞留不归。韩秀这篇文章像通讯、像特稿、像政论、像散文,议人议事之际,淡淡勾勒出政治的疮疤、历史的伤痕。韩秀说,几十年专制制度造成阿国赤贫,“政治上阳光乍现的国家”,竟又因为投资银行倒闭事件引发大骚乱、大流亡。“阿尔巴尼亚人争先恐后登上这条已经漏水的船”,倾家荡产。希腊和阿国的恩恩怨怨始终不能了断:希腊人把所有坏事都赖到阿尔巴尼亚人头上。可是,韩秀在雅典看到的是在寒风中清扫街道的阿尔巴尼亚妇人;还有替人家洗车子的、卖火柴卖大蒜的、出卖劳力血汗的、在餐馆里做希腊人不屑做的苦差事的,都是阿尔巴尼亚人。
“每个家庭的桌子上得有麵包!”欧美各国愿意设法稳住阿国的局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乍暖还寒的三月天里,冷风狂啸,韩秀在雅典菜市场上看到一个阿尔巴尼亚青年在拉手风琴博取卑微的施舍:“青年叉开修长的双脚,稳稳站在市场中央无人的空地上,风撕扯着他深色的长发,他却一心一意地拉着一架手风琴,十个手指轻灵地抚着琴键,乐声乘风飞扬。”一曲终了,韩秀走上前去请那位青年到咖啡店喝一杯热咖啡。他是地拉那大学的学生,放假来雅典赚一点钱分担母亲的辛劳。为了国家的明天,他们必须交学费。政府难逃罪责。他说六月间他们都要回去投票,选择他们的未来:“我们可能再次弄错,再次付出昂贵的代价。但是我们不会长期离开我们现在还很贫瘠的国家。”“为什么﹖”韩秀问他。“因为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青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