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政治艺术从来没有离开过“歌颂赞美”和“漫骂诅咒”的两极范畴,非此则彼,爱恶分明,几乎不太可能建立中肯客观的灰色地带。於是,中国人对中国政治人物的评价,始终很难跳出“非王即寇”的既定框框。所谓功过三七开、四六开之说,基本上还是以“七”和“六”为依据;“三”和“四”无非制造小骂大帮忙的效应而已。这样的意识形态一旦转化为文字广为传佈,其震撼力量自必足以掩盖任何冷静理性的宣示,发挥“龛上金佛”的正面意义或者“筐中毒蛇”的负面裁决,迅速成为清一色的思想制服。
中共官方新华社报道邓小平逝世的消息,引述中共中央委员会、人大常务委员会、国务院、政协全国委员会、中国共产党和中央军事委员会的通告,“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佈“我们敬爱的邓小平同志”的死讯。《通告》说,邓小平是“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是“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是我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创立者”。《通告》还说邓小平是中共早期党员和“积极活动家”;邓小平理论的一个“重大创造”,是按照一国两制的构想实现祖国的和平统一。他九二年初视察南方发表重要说话,“科学地总结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基本实践和基本经验,从理论上“深刻地”回答了长期困扰和束缚人们思想的许多重大认识问题。《通告》最后说《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和第二卷是“富有独创性的重要着作”,是“引导中国胜利前进的科学指南”,他的逝世对中国全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中共领导层不但对邓小平个人作出了最高度的评价,对他任内党政军各项重要会议和事件也连带予以赞扬。邓小平漫长的政治生涯虽然波折重重,他的远见和胆识,却给他带来了比毛泽东更清高圣洁的声誉。他在六四事件中所犯的严重错误是他晚年情操的瑜中之瑕。他为香港主权回归发明了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构想,毅然摆脱马列和中共意识形态的桎梏,那是邓小平务实性格的表现,跟他带领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的道路同样重要。但是,这套构想化为这样简洁的四字成语,却多多少少显示出那是“人的语言”,不是“法律的语言”。邓小平过世之后,中南海政治结构的波动与稳定固然可以直接影响香港特区的形势;更关键者,似乎是中国大陆朝野对邓小平的歌颂和赞美必须也保持不变,一国两制、港人治港的指示才得以贯彻始终。对香港人而言,但愿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对邓小平的爱是永远的、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