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让天下於许由,许由耻之逃隐是个很有趣的故事。王玉民的《“跑官”札记》,录了这个传说:“尧帝追许由到箕山,求他出任九州长。许由坚辞,并认为是受了奇耻大辱,急匆匆跑到河边去洗耳朵。正巧碰上饮牛的巢父,巢父问了缘由,竟怒斥许由:‘你若深藏不露,不介入世俗,谁能找上你?而你来洗耳,无非又是一种沽名钓誉!我在下游饮牛,你在上游洗耳,这不是要弄髒我的牛口吗?’说着,便愤然向上游走去。”最痛快的是骂许由借洗耳去沽名钓誉。明朝末年有个诗人说,“断送江山八股文”;其实,知识分子的八股文意识至今不知毁掉多少学人书生的前程。清初中医徐灵胎劝世的“道情”小调有一首云:“读书人,最不齐。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材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臂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中国传统读书人修练文章的方法现在当然都过时了,迂腐的八股老早都扔进茅坑里去了。上个星期有人在一次讲座上说到《资治通鑑》一类的经典古籍读了是不是可以学会做文章的窍门。我总觉得博览博读一定很好,只是大部头的书现代人往往望而生畏,不如闲闲散散读些小说笔记有趣。毛泽东渊博,生平读书破万卷,却说格外喜欢《容斋随笔》。去年我在书展中买到一套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的《闲雅小品集观——明清文人小品五十家》,闲中翻翻,颇觉适意。古籍浩瀚,有缘多读一些明清的作品其实已经很管用了。写诗作词大可不必,诗词倒不妨多念,给自己文章添几分韵味。陈寅恪要学生学做对联,说明对仗偶句是中文的一环特色,以此打打根基,可能真有好处。
我少年时在万隆跟亦梅先生读书,他一度要我多读康熙车万育作的《声律启蒙》。这本书启功先生也谈过,是按照《佩文诗韵》分韵部,每韵作歌诀三段:“一东(上平):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这样优美的景象和气韵,我都背了不少,跟当时英国先生教的诗一样醉人:
Was this the face that launch\'d a thousand ships,
And burnt the topless towers of Ilium?
Sweet Helen, make me immortal with a kiss!
Her lips suck forth my soul: see,where it flies!
Come Helen, come give me my soul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