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绩伟的灯,彭定康的剑

“小时候过生日,母亲只是吃中午饭时,为我炒一碗回锅肉,还给我一个红蛋,祝福我没灾没病又一年。”《人民日报》前社长胡绩伟在题为《好人长寿即是福》的八十生日自述中这样写。“那碗肉,香喷喷;那蛋,热乎乎。我心里充满了母亲的爱,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将来好好奉养母亲。”十月份的《开放》月刊登出这篇以感性的笔触记录动荡生涯的好文章。胡绩伟说他这一生“忽而阶下囚,忽而座上宾,真可谓‘俯仰百变’”。他二十岁投身抗日热潮,五十年代进京年近四十。六六年农历八月十八五十岁生日正是十年浩劫的初期,他天天挨批挨斗,扫地出门,老革命打成反革命,家破人散。七六年满六十岁生日的前五天四人帮被抓,全国欢腾。七十岁新闻界霸主胡乔木开始批判他的“党报的人民性高於党性”的观点,八三年“清除精神污染运动”重点批他,八四年辞去社长职务,结束三十多年夜班编辑生涯。三年后“六四”大血案,他支持反对贪污腐败、要求民主的学生运动,被罢了官,党纪处分。今年八十大寿,五六十位朋友居然在恭王府花园的四川饭店宴开六大桌给他庆祝。他说这是他一生享受到的最高礼遇。“好人长寿即是福”正是那天朋友写的大字祝寿条幅。他说,从这样的宴会,“看到了我们的希望”。

胡绩伟文章朴素真挚,诗词也好,不愧是新闻界的高级领导。他引了宋代大学士苏轼的话自况:“人世一大梦,俯仰百变,无足怪者”。人生读书未必有大用处,只是横遭磨难之时,不忘以腹中学问养性,当是莫大的慰藉。万一不幸要在宦海中浮沉,平生饱读的诗书,往往也会化为黑夜中的一盏灯火,照亮自己寂寞的灵魂深处,或者凝成利剑,捍卫自己鼓吹的信念。胡绩伟经历的当是前者,香港总督鼓定康享有的也许是后者。

港督的施政报告引述托克威尔、曼德拉和昂山素姬的话。在立法局的答问会上,有议员怀疑他藉此鼓励香港人九七之后对中国採取对抗态度。港督滔滔雄辩,十足表现英国政客渊博本事。他说昂山素姬的非凡自制的精神与高雅的风范维护他也深信的价值观(“...who seems to me to have worked with extraordinary restraint and decency for the values which I believe in”);他说托克威尔其实没有马克思之流那么革命(“rather less revolutionary than Karl Marx for example”);他说曼德拉过去几年给世人树立宽宏大量的巍巍典范(“he has given the whole world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lessons in magnanimity over the last few years”)。甚至李柱铭改动港督所引傑克·伦敦的诗去挖苦他救不了本届立法局的命运,港督也不甘示弱,先恭维李先生的文学创作,再说明要等着读他仿傑克·伦敦名着改写的《野性的呼唤》乃至《犬齿》,又说司徒华可以教李柱铭怎么读傑克·伦敦的作品。《野性的呼唤》讲一只狼狗在主人死后陷入蛮荒世界,领导狼群求生;《犬齿》也是以狗为英雄的故事。扯上司徒华,也许因为司徒先生深谙诗词,也懂中国的共产主义。彭督读书不少,说话用字都有深意,连施政报告中称北京为Peking而不说Beijing,也是刻意的拂逆。